作品介绍

杉树种在肺里我把它做成了小提琴


作者:李想     整理日期:2021-12-26 05:02:10


  与大部分男孩不同,我小时候只挨过一次打。
  因为那次我动了我爸的小提琴。那天是星期五,是例行的放学踢球的日子。结果那天刚出校门我就磕破了膝盖,只好坐在场边看他们踢,一边忍受着汗水渗进伤口的蛰疼,一边把身旁的蟋蟀草薅得乱七八糟。所有积蓄的精力都用在了回家后,我在客厅颠球,打碎了一只杯子,腿又磕在椅子上,刚在小诊所包扎好的小伤口就又疼得我龇牙咧嘴。之后动画片总算拴住了我约莫二十分钟。我爸爸在阳台练琴结束,把小提琴放在沙发上,上厕所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大盗贼霍森布鲁斯(不过他在屏幕里面)和那把小提琴。
  我爸爸是个小提琴演奏家。他每天都要在阳台上练琴,前后几栋楼的住户和楼下一些野猫野狗就是他的听众。我从记事起就见他面对一块有点脏黄的玻璃陶醉着,眼睛不用睁开,因为有别的途径传达心意。小提琴虽然很轻,但全部的平衡都要靠脖子和腮帮的夹合完成,几个小时下来也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弓子的力度变化,。揉弦的肌肉活动,这些都让我爸爸在练习过后大汗淋漓。他会小心用一块软布擦去脖子里的汗,擦干净小提琴上的汗,异常仔细。那把小提琴很昂贵,18世纪的斯特拉迪瓦里,比我们家的房子都值钱。当然也不全是因为价格,小提琴是他的生命,所以他仔细异常。
  但星期五那天他十岁的儿子动了他的琴。
  小提琴上有四个“轴”,那上面绑着弦,从小我就想拧一拧。人们制作出可以转动的轴,就是用来给拧的不是吗。
  小提琴的琴头很优雅,良好的雕工营造出一种植物蔓茎自然的卷曲感,让我想起一部动画里蟋蟀拉的树叶,葡萄藤的盘旋,美术课上老师给出的示范画里的流云。卷曲的部分往下是一个槽,四个“轴”准确地榫在它们的洞眼里,弦就绑在上面。这就是我好奇的部分。
  那个时候我上学跨坐在我爸或我妈的自行车后架上,一个体面的的确良的背挡住我的视线,沉默的路程几乎横穿整个城市。路边一个白色塑料泡沫箱迅速地离你远去,上面扎满五颜六色的冰糕纸,我后来知道那里面的填充物也同样是塑料泡沫,卖冰糕的人远没有想象中奢侈。同样迅速远去的还有自行车穿过一滩积水后像蘸水笔带出短暂的轮印,一家西药店门口打碎了的花盆以及我的做贼心虚,几只运动鞋在身后追赶打闹踏出的声响。
  这时视线所及只有一样东西持久不变,四条电线持续着柔顺下垂又自然抬高的规律,似要延伸向无尽的未知的远方。我那被立体几何老师夸赞的大脑里马上出现一个缆车一样的空间,在四条电线组成的方棱柱形饮料吸管里与我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向前滑动,有时碰到电线杆的小节线,稍作整顿后继续前进。
  小提琴的四根弦让我产生同样的幻想。我知道其实它们几乎位于同一个平面,但那平面如同夜晚仰望星空时的幻想天球,我坚持认为它们实则距离遥远,就像参宿四与参宿七的距离要用光年计算。如果扭动这弦头的“轴”,整个空间就会产生某种深刻的变化,仅从外表无法一查端倪,只有无比熟知这四根弦的空间的人,它的主人,早已与它灵魂一体的人,一下就能察觉,比如我那如厕归来的爸爸。
  于是我就经历了此生唯一一次家庭暴力。
  我爸打我打得很凶,以至于我怀疑他若不是整天沉溺在小提琴上,我会有更多地方惹到他,经历一个正常的男孩该经历的一切。那天我腿上带着伤,又一次在地上蹭破之后就留下了疤,最痛苦的不是疤本身,而是它并非来自挥洒汗水的球场,根本谈不上小男子汉的骄傲,我要穿着短裤与那些真正负伤的勇士站在一起,就得害怕话题跑到伤疤上来。
  我决定从此不碰那沙发上的木头疙瘩。
  除了人拥有记忆,家也会拥有记忆,被某个成员承载,用某些方式传递着,直到某个后代忘了把它传递下去或者这家中最后一个人死去。我家的记忆里有个很有趣的片段:一家人还在住带院子的小平房的时候,家里同时养了猫和小鸡,猫就经常咬死小鸡,不是为了吃,而是出于猎手本能。我奶奶就把咬死的小鸡放在猫面前,打它屁股打它脑袋。后来可怜的猫竟然形成了对小鸡的恐惧,不敢轻易到院子里去,看到小鸡在面前跑过就闭上眼,于是小鸡纷纷蹦上它的脑袋,它成了它们蜷成一团的玩伴。
  打那以后我没正眼瞧过那把名贵的琴,它渐渐老去的橘色漆面,早晚有一天会像窗台上的水果般皱巴,它乌溜溜的盒子里面装了个黑洞,夜晚有可怜的老鼠从上面爬过它就张开嘴把它吸进去,一点儿也不嫌肮脏。它们在每天下午夕阳的照耀下有了更丰富的颜色。有时它们会停留在我的余光里,我就会想,如果有什么东西在一个男人心中比他儿子还重要,这东西一定是魔鬼造的。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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