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获救者


作者:王威廉     整理日期:2021-12-26 05:00:55


  福仔喘息未定,说:“他们不知道我来这里。对了,我这里有碟,赶紧看我的碟吧。那个指定的宣传片太枯燥了,还经常组织我们集体观看,我早就受不了了。”
  “好啊!”你们很兴奋。胖子跑过来,亲昵地拍拍福仔的肩膀。
  福仔拉开污渍斑斑的破背包,拿出一包影碟,从里面随便抽了一张放进放映机。他朝你们顽皮地笑了下,说:“这些是我从资料库里偷出来的,真实的纪录片。”
  你们屏息凝神,注视着巨大的幕布,等待好戏开场。
  一段激昂的音乐响起,振奋的旋律中掺杂着神秘与诡异。你感到寒气从冰冷的石凳上升起,传遍全身。
  屏幕上出现了巨大的数字10,然后随着音乐开始倒数……5,4,3,2,1,黑暗的画面一下子清晰了,就像摄像机从海底瞬间浮出了海面。
  人们拥挤在一个很大的广场上,情绪激昂却又保持着某种秩序,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政治抗议活动。
  一个低沉而有力的画外音出现了,缓慢地吐出一个个深刻的词。人群随着这个声音喜怒哀乐、悲愤怒吼。
  这是真理在握的布道之音。
  “……我们这个由被损害与被侮辱的人组成的塔哈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高尚的国家,它有着天堂一样的理想……”
  人群随着布道之音呼喊着,镜头对准他们大张的嘴巴,看起来像是无数个黑色的伤口在瑟瑟翕动。
  “……为了实现这个伟大的理想,我们将要忍受漫长和痛苦的过程,这就需要我们有足够的勇气与耐心……”
  人群在摇旗呐喊,呼喊着:“勇气与耐心!勇气与耐心!”
  布道之音加大了力度,简直吼叫了起来:
  “……让我们献祭出没用的尊严,才能更快地发展!”
  “发展!发展!”人群呼喊着。
  “……只有发展强大了,才能战胜地面上腐朽的一切!”
  “胜利!胜利!”人群更加激动。
  无论反抗的目的是什么,反抗本身都有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可以震撼人心。
  雄壮的音乐响起,人群起立了,很多人靠拐杖的支撑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还有很多人坐在那里没法动,他们像福仔一样,两条腿都残疾了。但是不论如何,所有人都挺起胸膛,满脸严肃和虔诚,像是等待嘉奖的战士。
  “……我决定组建塔哈展示团,用你们的残疾去攻击他们的双目,让他们坐卧不安,无法平静地生活;用你们的凄惨去做他们的道德商品,抢劫他们的财富,让他们无法妄自尊大。我们伟大的事业开始了,让我们歌唱起来,共同开创新的征程……”
  人群跟着节奏高歌起来,有的人捂着胸口,嘴巴开合着,面目多少有些呆滞;更多的人流出了激动的泪水,甚至泣不成声。在他们的正前方,一面黑色的旗帜升了起来,上面画着白色的断臂维纳斯。(福仔插话:“那就是我们的国旗。”)
  布道之音说:“任命仪式现在开始!”
  一个坐在自动轮椅上类似著名物理学家霍金那样肌肉萎缩的人,被宣布为塔哈展示团的团长。一个有着凶狠的眼神、面部偏瘫的侏儒,被宣布为副团长。接下来,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得到任命,担任各级官员。一位留着长长白胡子的长者穿着白色的礼服,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身子,给他们依次颁发了委任状。
  在激昂的进行曲中,塔哈人手牵着手,紧密站在一起,唱起了一首听不清歌词的歌曲。画面逐渐隐入黑暗,声音也逐渐变小,直到完全静止。宽大的洞穴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你们被震惊了,呆呆坐在那里,犹在梦中。
  过了一小会儿,胖子笑了起来,说:“啊哈,这……太好玩了!”
  福仔认真地说:“这没有什么好玩的,这是真相!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胖子忍住笑,连连摇头。
  你问福仔:“塔哈展示团……这个名称好奇怪,是干什么的?”
  福仔说:“这个是我们塔哈最重要的机构。它对外以公司的名义出现,甚至还组织我们参加马戏团的表演,是我们塔哈国的经济支柱。对内呢,它相当于地面上的执法部门和军事部门,组织塔哈人的经济生产,维持塔哈的运作秩序。”
  “哈,这样说来,它岂不是一手遮天吗?”你依然难以理解这个机构。
  “是的,它基本上管理了塔哈的一切。”福仔沉吟了下,说,“除了‘塔哈行政事务部’和‘领袖服务部’。”
  “领袖?你们这里的领袖就是刚才那个颁发委任状的白胡子老头吧?”胖子瞪大了小眼睛,兴奋地盯着福仔。
  P26-28
  王威廉为近年来迅速崛起的青年作家,他的写作深刻而凝重,以超越同代人的思辨性拓宽了小说这种文体的可能性。他的长篇小说《获救者》充满了隐喻与象征、思辨与哲理,不止是一场文学想象力的冒险,更是思想与人性之旅的冒险。
  ————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山大学教授 谢有顺
  青年作家王威廉有着非常自觉的文体意识,正是这种自觉让他在突破的时候能够把握住方向,继而有所创造。他的长篇小说《获救者》展示了青年一代作家的大视野与新气象。
  ————著名作家、《中国作家》主编 艾克拜尔·米吉提
  王威廉的写作既注重文本的探索与创新,又对人类的精神世界有着不倦地追询,其长篇小说《获救者》集中体现了这种美学特征,是“80后”纯文学创作的重要收获之一。
  ————《花城》杂志主编 田瑛
  阅读王威廉的长篇小说《获救者》,你必将被有力地撼动。因为王威廉这个“80后”,以同辈人难以企及的勇气和热情,在披肝沥胆地去力求拯救。他已经在文学最根本的立场上站稳了脚跟,所以他的写作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
  ————“70后”代表作家 弋舟
  王威廉的小说保持着对已知世界的狐疑和拒绝,这种姿态让他的小说呈现出一种由里及外的疏离感和硬朗的美感。我坚信他是位固执的艺术家,而不单纯是位作家。他的长篇小说《获救者》让爱与痛、明与暗、拯救与背叛在黑暗中各得其所,我们于废墟中看到了一切。
  ————“70后”代表作家 张楚
  去地下放纵自己的幻想
  不止一次,打算将这部小说安静地锁在某个虚无的空间里。倒不是因为失去了信心,而是一种敝帚自珍的微妙心情,阻挡着碰壁的诱惑。碰壁,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文学处境的生动漫画————自然,我说的是真正有品质的文学。
  从没有想到,在衣食住行方面早已处处追求品质的大多数中国人,在精神生活上却粗劣得令人难以置信。每当在地铁上、公车上看到那些拿着手机阅读的人,我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看那一小方屏幕上显示的汉字,无非是掺了几吨口水的网络流行小说。但我深知,那样的阅读就算是与文学的亲密接触了,那些人算是不错的阅读者了。我甚至应该歌颂他们————他们还保持着对文字艺术的兴趣。的确如此,因为许多和我很好的朋友已经不再阅读了。网页的新闻标题、微博、短信、群上的段子,便是很多人阅读的全部了。作为一个痴迷文字的人,心中总感到悲凉。
  这真的是一种文化的悲剧吗?我思索着,觉得情况愈发复杂。这不是悲剧的全部,这只是悲剧的左脸。悲剧的右脸是,我看到了太多想方设法讨好读者的文字。它们或成为电视剧的速效救心丸,或成为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在青春期的内心祛痘产品。当然,这些都有存在的价值与必要,但它们坐上商业的航空母舰成为“产业”的时候,追求内心品质的文学正被挤压进一小块自留地里。在逼仄的领地里尽管依然会有长得很葳蕤的部分,但毕竟是在夹缝中自生自灭了,显然,这是一场阵地战的失败。更痛心的是,即使在这被抛弃的自留地里,许多家长里短的诉说、情节婉转的叙述,其实也是与文学关系不大的故事而已,我们往往只顾眼前的欲望,而忘记了理想。大家————包括作者、读者、我自己————走得很累,很笨,姿势很不优雅,一不小心就匍匐在地面上。我们似乎对距离地面一米五以下的空间格外有兴趣,大家在这里可以弯腰、低头、坐着、躺着,聊得很开心,但很少有人站起来。什么?你还要跳起来?还要飞翔?这是现实主义,制造现实的主义,Made in China。马尔克斯的巨翅老人掉到这里,也会被长期关在鸡笼中的。
  那么,只有往下走,挖开地皮,往泥淖的深处走。
  《获救者》记录的就是一次地下世界的历险。我在写的时候,那种感觉像极了爬山。前半部分吃力地迈向顶峰,后半部分如瀑布沿山势倾泻而下,也许这就是它的内在结构吧。
  三个年轻人,在盛夏的阳光中误入地下。他们发现了一个全部由残疾人组成的国度————塔哈。随着主人公介入这个国家的具体事务,它的黑暗秘密逐渐浮出水面。他们的“地下”与我们的“地上”依附而生,他们的“残缺”与我们的“健全”也绝非泾渭分明。在这场历险中,主人公也经历着内省与反思,并最终获得了自己寻找的幸福。
  因此,这场叙述不只是一场文学想象力的冒险,更是一次思想与人性之旅的冒险。同样,这部小说既不是乌托邦的,也不是反乌托邦的,更不是《镜花缘》式的猎奇。
  那它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它有着荒诞的外壳,与堂吉诃德那身破烂不堪的生锈铠甲毫无二致。需要强调的是,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比喻,而是我写作此书时的真实心态。我不再惦念着荆棘与栅栏的威胁,即使对道路本身也不再执着,只是像孩子似的多着胆子放纵自己的想象力,努力写出一部“幻想小说”。堂吉诃德伪装成了最时髦的骑士,我也在自己的笔端伪装了一种最流行的样式,正如你可以把这些文字说成是“玄幻”的,我觉得这两个汉字倒是美妙异常,“玄”即天地间的哲思,“幻”即人心中璀璨的梦想,它们的结合正是我所倾心的文学之魂:思想与想象力应当永远被置放在文学的核心,这是我一直坚信的写作准则。不过,要明白文学独有的思想与想象力是怎么回事,远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总而言之,我愿意成为一具形容古怪的特洛伊木马。
  我想谈谈这部小说的人称问题。在我写作的初期,我特别钟情于人称“你”的使用,有人说“你”有一种代入感,有人说“你”有一种命令感,也就是存在着一种作者对读者的权力关系……这些看法各有道理,其实我所偏爱的是那种交流的抚慰感。如果不是出于无可安置的孤独之痛,也许我不会选择写作的苦役。让文字带些文采,在玩伴中虚荣一下,这样的心态早在中学时代就已发酵并死亡。文学的理想竟是以自身的痛切为滋养一天天绚烂起来的,因此我有时是在向你倾诉。当我写到“你”的时候,正是在和你聊天,我们一同想象了某种极端处境下你和我发现了什么、可以怎么去面对以及可以做到的程度。
  这部小说的初稿写于五年前,那时我二十五岁。我在不同的地方,都表述过二十五岁对一个作家的意义,这意味着他获得了一种适当的历史感。这是我二十岁的时候,阅读大诗人T.S.艾略特时牢记的观念,并对当时还显得略微遥远的二十五岁想象了一番。惭愧的是,当二十五岁到来的时候,我依然是仓皇失措的,也许五年的光阴带来了一点积淀,却也带来了与日俱增的焦虑。为了抗拒这种焦虑,我坐下来,开始写一部长篇小说。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竟然有那么多的话想说,这超出了我的预计,那种机关枪一样的急切讲述像是原始人看到了月球表面一般,每一个细节都是奇迹的化身。
  转眼间,而立之年已到,也许真的有了一点历史感吧。不过对许多结论的疑虑在日益加深,心灵的底层竟然有了点点锈迹。每日里鼓起勇气去生活,相信自己一以贯之的是:骨子里的坚持和理想主义的本能依然牢靠,一起支撑着生命的追求。我常常固执地想,成就一名作家要比成就一部作品难得多,却也重要得多。作家,是人生最大的作品。索尔仁尼琴有句豪言壮语,作家的伟大之处在于“一个作家即是一个政府”。虽然我们都知道,作家常常如鸡蛋碰撞着铁壁,呈现出一片惨不忍睹的支离破碎,但是,我总怀着这样的信仰:一个人的砝码在历史的天平上往往平衡了——个时代。
  关键是要有勇气去创造。
  那就是罗曼·罗兰所表达的:创造就是消灭死。
  最后,感谢我的母亲,她的善良与睿智永远教育着我。
  2012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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