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点燃二榔头递来的烟，眼睛专注在火头上，手指摩挲着烟杆，不吭声。
二榔头虽有一肚子话却不急着说，首先把两斤茶叶显显赫赫摆到桌子上，然后偷偷摸摸打量书记的反应。书记没反应，仍集中精力玩弄手上的烟。二榔头颇为失望，挨着书记坐下来。
“二榔头！我晓得你急，我比你还急。”书记猛烈地吸着烟，“为了保水，我跟村长天天抬杠哩！”梅珍的心隐隐疼了下，二榔头却冒出一股气概：“老书记，我养鱼是跟村里签过合同的，我一年交村里一千五百块不就图个水位线有保障？我的权利是受法律保护的。”
书记苦笑着在二榔头肩上拍拍：“你别说大的。乡里猴子乡里玩，小窑堡就这么回事！这我比你清楚。别瞎杠了！瞎杠只会坏事。”
二榔头一憋噎，耷拉下头再也不杠了。他就这么个人，人家软他硬，人家硬他软。
二榔头服帖了，书记也缓了口气：“我心里有数了！不过你和村长之间的疙瘩也要抓紧解开，他就那么个样子，抹顺了毛什么都好讲。”这么说着书记站了起来，并摆出一副送客架势。二榔头夫妻虽觉得尚有半肚子话没说出来，但还是轻松了不少。书记向来稳重，说得少做得多，今天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可见屁股塘的水不是特别地火烧眉毛了。书记把茶叶归还到原主手上：“心意领了！眼下你们正落难，我能喝得下么？等你家养鱼发旺了，我会去你门上要的，现在就别跟我客气了！也别怪我不留你们多坐会，大屋就快上梁了，嘿嘿，还真有些穷忙哩！反正话就这么讲，我明天再顺便去乡里通通气，如能获得乡里一句支持话，那屁股塘的水就稳得像山了。”
梅珍的眼窝有点湿润，竭力把茶叶往回推，但终究不如书记固执，感激道：“后天我和二榔头都来照应照应，上梁的杂事多，您和婶子就动嘴不动手地掌握大局吧。”这时梅珍才意识到书记家缺个人，扭转脖子左右看，“我婶子哩？”
书记正要作答，却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似乎有什么不便说的东西。梅珍隐隐觉得不自在，后悔自己嘴快问到了不该问的地方。梅珍的尴尬触及了书记的神经，稍一酝酿，就认为咽回肚里的话还是说出来好：“你婶子她……她找孙子。”又补充解释，“小东西玩心重，晚饭都不晓得来家吃。”
精明的梅珍明知书记含含糊糊的话里有诈，却不动声色，做出洗耳恭听状，附和说：“我婶子好操心！盖屋这段日子她瘦了好多！书记你要劝她多歇歇，有事招呼我们一声，我和二榔头都在家。”
“好，好，好。”书记直说好，“上梁那天你们是躲不掉的，八桌人哩！梅珍，厨师的活我就不安排别人了！”
“好，好，好！”梅珍受宠若惊地承包了这项工程。她在小窑堡属于一流的土厨师，办喜事人家只要能搬来她掌勺，档次便高了。
夫妻俩作别而去，二榔头的步子越甩越慢，不知不觉和梅珍拉了一丈远。梅珍催他快些，二榔头快了，却快不到哪里去，并盯住梅珍手中的两斤茶叶默默出神，越想越是忍不住，终于说了心里话：“我说梅珍，你咋就轻易把茶叶朝回拎？书记的推托是客气嘛！你就福气了？”这么说着二榔头已和梅珍并了肩，继而二榔头便超了前。梅珍站在后头咂吧着嘴，二榔头想想也站住不动了。梅珍的头微微低着，眼皮一挑一挑地望他。
“你糊涂，你把茶叶拎回来就是糊涂。”二榔头尽量压低着嗓门。
“你也马后炮。”梅珍虽这么说，但明显有些后悔。
二榔头拿手摸头：“好，好，好。不说了！现在送过去还中。”
夫妻俩踏上了回头路，书记家的灯火依然明亮，听动静已知是婶子回来了。婶子的声音像是有气：“都找到虎山脚下了，也不见鹅的影，不在了！看来那三只鹅是不在了！”这话很有魔力，使得正要进门的二榔头夫妻一抖，都定格在窗子旁边向里面望。书记坐在八仙桌的上首处吸烟，听了婶子诉说后劝道：“丢了就算了，害你白跑这半天冤枉路，洗脚洗脚，明天还一身事哩！”
屋里没了声音，二榔头也不再张望，鬼头鬼脑地一拽梅珍衣角，夫妻俩便轻手轻脚贼样地溜了。直到百米外的安全地带，才开始你一句我一句抱怨父亲。父亲爱贪小便宜，他那放鹅绝活在小窑堡有口皆碑。每当谁家丢了鹅，他们都会生出一种面子扫地的难堪，何况这回是动到了老书记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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