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再来看你的,虽然不确定时间,但我一定会的。” “在你离开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对你由衷的欣赏。不可否认,我是多么希望着了丝绸花边的裙走过长长的台级,去神学院的演奏厅静静地听你的音乐会。想象这一次的错过,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我渴望有人来告诉我如何穿越这令人绝望的等待。”三十二岁的情绪集中,纯粹而热烈。不容回味的直白牵系着始终鲜明的思念,总是让人措手不及。而这些情话并非出自她的真心,所以在表达上才能如此从容。人性是复杂的多变多元函数,大凡男女之间太过热情总易令人产生某种疑问,甚至对突如其来的表白产生莫名的恐惧,反而会促使对方迅速逃离。但她的热情不同,微锁的双眉间显现点点轻愁,沉浮着隐忍的痴情,盈盈眼神里更是辗转着百般委屈,她将情窦初开的喜悦和难以诉说的苦恼演绎得淋漓尽致,任谁都不会有毅力决然离去。 她时常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变老,时光不容许她放任一次莫须有的机会在手心瞬间溜走。她知道对方的惊喜被怀疑、犹豫、甚至片刻的茫然失措纠缠着。她透彻地领悟着这种沉迷其间的快乐,她将之称为驳论。同样的表白放置于不同的时空,面对不同的人,看对方瞬间无语的表情,是一种难得的乐趣。这些本该一生只对一个人说的话,她却可以面对不断更换的面孔,情真意切地轻吐相同的话语。固然过程充满各种突变使其精彩纷呈,但结局却大致相同。哪个男子能忍心拒绝一位曼妙女子的情意?更何况眼前这位女子爱得纯粹直白,又多些细言软语,更是善解人意,再点缀欲语还羞的东方风情。只是,又有谁知道,这些话,这些情,无论面对的是谁,在她的心底只是说给一个人听的。虽然这个人是无论如何再也听不到了。 “你真的不能来我的音乐会吗?”他尝试着再次询问,因为相信渐生的情愫可以带来转机。 “不能。”三十二岁语气中满满而溢的艰难透着各种无奈。她是一个乐于分享甜蜜的人,可是涉及经济就不会那么大方。想象付出金钱和时间看一场并不动人的音乐会来促进一番感情着实不值。 “喔……我们一定会见面。”重复着确认自己的承诺是他这个老实的大男孩能想出的唯一表白。 “但是,一转身就会看不到你,而这或许就是一生。” 故事尚未铺开,在最美好的开端面前,她却忍不住潸然泪下,是不忍去遥望将来的寂寞难诉,还是感伤现在的痛苦别离?她知道这所有的言语都如云烟一般易散,她享受着这份脆弱的心动,那感觉始终是如履薄冰,而她清楚地知道她就是制造痛苦的源头。她的语言极有感染力而感情又是极其漂移。你可以一边怀疑着她的离经叛道,同时又无法自拔地沦陷于她的款款深情。终究她不是一个有着很深心机和坏心眼的女人。只是习惯于沉溺在对过往的追忆和对未来的幻想中,活得纯粹了些,又任性了点, 毫无疑问。没有人愿意拒绝这份被自己直觉愚弄的突如其来的“爱情”。他是一位来自瑞典的小提琴手,一头棕黄色的卷发,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羞涩。每天总会坚持拿出三十分钟的时间,着了软软的白T恤衫静静地斜倚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他说长此练习,可以聆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也只有这样,才可以演奏出心的音乐,拨开淹没在各种烦思碎想中的噪音,让音符听从内心和直觉的召唤。 许是寒冷久了,冷漠成了习惯。但因为大海的缘故,北欧的男人大多有一种冷酷表情下柔软温存的内在,来自遥远东方的亚洲女子对他们来说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他们的见面也充满戏剧性。他是一个在科隆教堂附近迷失了路程的人,身边还有两个他的合作伙伴,一位钢琴师,一位大号手。而她正漫不经心地在商业街闲逛,顺便观察来往客人的表情。大多数游客秉持到此一游的态度,眼神与那些虔诚的基督教徒有着很大的区别。他向她走来,问个路程,他惊讶且惊喜于她的英文,这使他如释重负,终于遇见了一个能听懂他的人。P5-7 布伦达·埃弗哈特女士是我幼时的好友,毕业于哈佛大学,现供职于美国商务部,热衷于政治积极地追求自由主义革命。我则专注于写作,这些年来不断地辗转于数个国家,遇见了许多有故事的人。近二十年的分别后再次相遇,童年的朦胧景象依稀存留眼底,却无可追忆,难免唏嘘慨叹。在一个暴雨的周五,布伦达驱车载了我穿越空荡寂静的巴尔的摩,欣赏由“海港”、“游艇”、“红蟹”、“砖房”、“星条旗”、“战争”这些单词汇集成的美国。我期望一睹乔治·皮博迪图书馆建筑艺术,布伦达更愿留在车里阅读路过Bames&Noble书店挑选的书籍。她目前在整理马里兰州的环境可持续发展及绿色建筑标准等议题,并协助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进行阿斯伯格综合征研究。 肆虐的暴雨趋于和缓,天阴沉沉。雨丝在一阵秋风的尾音里编织着绵密悠长的愁绪。经过了独立战争的老城多些衰败。我独自在生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漫步,景象愈发凄清,以至于多些茫茫然,无法定义要去的方向,唯有跟着感觉行走,偶尔觉得是了,便停下。建筑外墙上的老钟早已定格成永恒的装饰,静止中带走多少人美妙的时光。 我始终认为她就是那些美妙时光的一部分,即使我努力地回忆,也只能记得她模糊的轮廓隐约的容貌。她带着一生的故事安静地坐在图书馆的长椅上,一个盈盈少女,娇俏可人,望着窗外蒙蒙的细雨等待着爱人,眼神中的留恋和期望太深沉,或许他马上就会回来。又或者再不会出现,那都不打紧,就这样默默等待。我不明白那一刻的温暖从何而来,满怀欣喜地走向她和记忆里残存的爱情一起交谈,一起沉默。像是一个我长久不能相认的故人,紧握着旧时光里唯一的依靠,等待着此刻将生命的记忆交付。我体验着那些故事的存在,通过脑海中的精神网络和真正诚实的感官,有意识地记录下来重新组建一个思维矩阵的开端。我阅读她的过去并构画一个临时的未来,直到我学着从中寻求智慧。她期望通过叙述来获得自由,而我却坠入她最初的处境。在悲伤中迷惘,但是这迷惘并非来自不确定的生理欲望,而是不确定的人类情感。在书写的过程中我必须时刻说服自己放弃对叙述者的主观审视,游离于她的内心世界及心理症结之外,避免分析解释她的行为以及庄重地探讨,最终我选择了再现而非虚构,成为一名忠实的记录者。 我离开图书馆寻着来时的窄小长街,渐淅沥沥的雨水细心地冲刷着人们的记忆,似乎一切都在流淌中远逝。嘈杂渐渐归复了平静,浮躁返原于沉思。我挤进现实,静止于时空的转接,仿佛一次倾听与畅谈用尽了我的全部知觉。我望着手中的稿纸,她向我倾诉所有的感情,而又同时将它们在我身上悉数带走。这让我感到孤独,好像它们再也不属于我,连同我自己早已成为文字跃然纸上。 “一个女人真正的自由是找到激发自己生命力的爱情,去解放压抑的灵魂挣脱内心的桎梏,正视过去的一切从而拯救自己。如果她无此幸运,那么相信她的未来也一定是死于爱情,那些辗转于不同男人的情欲,不过是为了确认这爱的真诚。” 我回到车里同布伦达讲述着这个雨天的偶遇,她貌似认真地听着,眼神中略带憔悴,若有所思却始终不发一言,手指踯躅在寂静里偶尔慌乱地翻弄着书页。我一度认为是情节略显沉闷单调导致她的失语和沉默。过了好一会,音响中缓缓流淌着《圣哈辛托》的旋律,每一个和音轻拂着心弦,仿佛压抑的伤痛漫不经心地溢出,又如负重太久后突然卸去般空虚乏力。 回华盛顿的短短行程,我有些累了,在山峦葱茏的景色中浅浅睡去。 201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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