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莫沫找我去听新年音乐会,我们坐在二楼第一排。 莫沫是我表妹,在音乐学院音乐剧系读完本科又读硕士,混得人熟地熟风生水起,这票子就是别人送给她的。 “姐,你看那个第一小提琴,别看她瘦,胸却有这么大!”她在自己胸前比画了一个半弧状,《卡门》序曲响起。 “后面那个圆号看到没?有一米八,一个大胖子,是小提琴的男朋友,”门德尔松的《春之歌》响起,“圆号太花心,有一次,小提琴去找圆号,把他捉奸在床。” 看,和莫沫听音乐会常常会被普及诸如之类的花边八卦,仿佛西餐厅里端上来一盘三鲜馅儿饺子。 又听了几首后,莫沫道:“我们不能听到最后。” “为什么?”我问道。 “散场时,抢出租车很难。” 彼时,天寒地冻,年前杂事繁忙,人也烦躁得很,莫沫和我都有些意兴阑珊。 “我们听完哪首走?” “听完倒数第二首就走。” 莫沫低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开始翻节目单,下一首是钢琴曲《爱之梦》。大概是情人节将至,所以安排了李斯特的《爱之梦》。 钢琴家上场,着一身黑,身材是英挺的,虽有些远,但隐约看得出五官也是英俊的。我低头翻找节目单介绍:“音乐学院钢琴系本科毕业,德国斯图加特音乐学院硕士,旅美,————莫沫,他也是你们音乐学院的校友。————这名字我怎么感觉这么熟?周衡……” 我瞥向莫沫,她猛地绷直了背,整个人向前倾去,趴向座位前的栏杆处。我问她:“你认识他吗……”话还没说完,钢琴家就开始演奏了。 当钢琴被敲响第一个音时,莫沫肩头一震,再也没有理睬我,好像除了这支钢琴曲,这世界上的其他声音都与她无关。 世人皆爱李斯特的《爱之梦》,这曲子的题诗便是“我曾死去,在爱的疑惑前,被它的双手,深埋于此……” 而莫沫,同刚才比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她化身为一块石头,一言不发。我斜着看她,只能看到她僵直的背,而她也只能看到台上那个弹钢琴的人。 她认识他?或许我也认识他? 渐渐地,那些埋在遥远时光中的记忆碎片合拢在一起,我突然想起来我是知道这个人的,只不过从一开始就不想记起这个人。 “周衡?是他吧?”我轻声道,自问自答。 曲子弹完,钢琴家起身,掌声响起,周衡扶着琴向观众鞠躬,谢幕离去。他走得实在是太快了,我仍是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清这十多年的改变。 我转头看看莫沫,她用手遮住了半张脸,阴影下另外半张脸是透亮的,只是倦了。 感觉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回答我:“是他。” “你知道他会来?”我问。 她摇摇头,整个人松了下来,乏力地靠在椅背上,好像为了听完这支曲子,她耗尽了浑身的力气。 我俩再没有对话,一直听到最后一首。《拉德斯基进行曲》响起,全场的人随着节奏鼓着掌,普天同庆,那声音像除夕的鞭炮,从极响到渐渐消散,到一地黑灰,静了。 整支交响乐队已经离场,刚才还满是人声,现在空出一排排红座椅,灯光逐渐暗去,音乐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莫沫这才起身:“走吧,现在抢出租车的人应该少了。” “唉……”我想说些什么,却口干舌燥。 走出门外,冷风夹着细细的雪花,迎面扑来。音乐厅外,黑夜中红色的演出广告耀眼夺目,一年一岁又光鲜地过去了。莫沫把脸缩进帽子和围巾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眼,眼里没有任何内容。 “多少年了?”我问她。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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