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还为她最后那句略带一些口号式的话笑了一下,默念几遍后发觉自己想错了。等她的头像变成灰色,我开始浏览我和她的聊天记录。电脑里还在重复播放着《秋风》。我把耳麦音量调大一些,再有发过来的信息,简单地看一下后都删除掉。 我修改了我的个人设置,把以前的网名换成“泽宇”,城市一栏的文字改成“————”,把留言版的文字全部删除,写上一首即时想出来的现代体诗,直到留言版的容量不够。我看了一会儿,又把诗删了,那样空白着,然后点燃一支烟,关闭QQ。 大概是累了的缘故,显示器的色彩使我眼前越来越模糊,眼睛很干涩。夹着烟的指肚有些发烫时,我把烟蒂放进烟灰缸里掐灭,关闭电脑,站起来背好背囊。调整背带时,掌心本来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又撕裂开了。我用另一只手在兜里抽出一张纸,把溺出来的血水擦干净,将纸揉成团扔进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面。 根本看不见星星,因为下雨了,而且还很大。密集的雨点儿打在玻璃上,“梆梆”作响。从门外进来几个穿着技校校服的学生,打着雨伞,裤子快湿到了膝盖处。他们把伞一个个戳在门角,跺着鞋上的雨水谈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我推开门,站在外面吸口气,然后走下台阶融进大雨里。衣服在顷刻间湿透,背囊也因为吸收了雨水而沉重了许多。我站在路边,把被雨水冲刷下来的头发往上撩撩,抹一把遮住眼帘的雨水,把背囊调整好,扣上腰间的固定昔环,蹬进水里,朝火车站的方向走。街道已经形成河流,地上的雨水没过了我的脚面,走得有些吃力。到处水花飞溅。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机动车怕被地面上肆意流淌的雨水憋灭火,行驶着的很少。很多建筑物下面都有人在避雨,他们在唧唧喳喳地说笑,看来这场雨使他们很开心。大概就我一个人没有雨具,却在大雨里走着。一些人有些诧异地朝我看。 到了火车站,我已经累得几乎迈不动步。我在台阶上横抱过背囊,来回翻几次,控完雨水后放在地上,使劲跺几下脚。地上已经存了一汪水。候车室里人特别多。里面比外面暖和多了,只是空气流通差,有些闷热。我的鞋里都是水,每走步都会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 一个调皮的小男孩见我全身湿透的样子很好奇,一直冲我做鬼脸。他见我在看他,马上钻进一个年轻女人的怀里。没有空闲的座位。我走到一个角落,把背囊放在地下坐在上面,它在重压之下发出一声水响。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抹了糨糊般难受。我从兜里掏出烟,根本没办法抽,已经全部被雨水泡碎了。我把它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垃圾箱,又在站内商店里买了一盒香烟,一个打火机,顺便要了一个小塑料袋,把烟和打火机装到里面,然后揣进上衣兜里。 广播里播报某次开往天津的列车开始检票。我把背囊拎起来,随着涌动的人群在检票口排队。管它哪是哪儿呢,就去天津吧,我想。来不及买票了,只能到车上补票。排队检票的人看着拥挤,一分散到车厢里就没有多少人了。没人愿意在恶劣的天气里出行。我随便找到一个靠窗户的位子,把背囊放到行李架上,坐在冰凉的位子上轻抖着身体。头顶上不对劲儿,是背囊在往下滴水。我把它拿到洗漱水池控了一会儿,再重新放到行李架上去,连把里面的物品整理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这里有人吗?” 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在我面前停下,指着我对面的位子问。我看着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大概误解成没人了,把雨伞放在桌子上,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张报纸,打开铺在座位上,又拿出两张纸巾铺在报纸上,把旅行包放在座位的角落里,优雅地坐在纸上。纸巾用完了,她又掏出一包,拿起伞在过道处把雨水抖落干净,慢条斯理地把伞卷上,贴在桌子最里边放好,接着拿纸巾把抖落伞时溅在她那边和我这边座位上的水滴擦拭干净,顺便擦擦手,四’F仔细检查一遍,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如同完成了一科比较满意的答卷一样。 “回天津吗?”她把玩一会儿手里的纸团,微笑着和我打招呼。 “不,去。” “在天津上学?” “没有。” “那……” 我瞪着她,暗示她打住。她把舌尖探出嘴角,停止问话。她个子很高,年纪不大,大概有十六七岁。 没上车的旅客还在往车上挤。很多人的动作,像日本歌伎在舞台下变换角色时匆忙赶场一样混乱不堪。车厢里进来十几个戴着印有统一旅行团字样凉帽的中年人,他们说的话听不大懂,应该是江浙一带的方言。 一股疾风从窗外刮进车厢,我和那个女孩都冷得哆嗦了一下,桌子上的纸也被吹飞了。我把窗户拉下来,相比之下我要比她冷很多,我身上的衣服还全是湿的。 “冷————,可真有点儿冷啊。”她蜷着身子依偎在角落里,看着我问:“你的衣服都湿了,这么大的雨,出来没带雨伞吗?” 我还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她发觉和我说话特别尴尬和乏味,挠挠头发,从包里找出一本书,开始故作专心地阅读。一刻钟后列车缓缓移动,行驶出车站,窗外的视野豁然开朗起来。看不清远处的建筑物,斑斓的灯火在雨中朦胧地闪烁。雨小了一些,雨点儿打在窗户上不再那么咄咄有声。在近处灯光的照耀下,每一滴雨珠儿都像琥珀般润莹。 “出市区了吧?” 女孩问我。她也在往窗外看。过了两个小山洞,列车已经行驶到郊外,铁路下面遍是墨黑的农田。我尽量往后看,城市正逐渐远去。 我把视线移到桌子上,上面放着她刚刚在看的那本薄薄的玫瑰红封皮的书。这本书我也有一本。读高一时,我和舍发逛书店时一人买了一本。不久他那本被人借走了,再也没有被还回来。我那本还在。这本书比一般的书要窄一些,封面有实地拍下来的景物,开头几页是从拍摄的同名电影中剪辑下来的黑白照,照片里有亲昵依偎的男女主人公。男主人公一生孤独,但也很幸福,有位知情惜情的有夫之妇时刻思念、深爱着他一直到死。 “你把这本书看完了?”我问她。 “还没呢。” “读着怎么样?” “昨天下午才买的,刚看了几页。那么多书里就属它最薄。我纯粹是看着玩儿。要是买本漫画书回去,他们又该说道我了。” “哦。”我想:她说的他们,大概指的是她的家人吧。我不想说话,所以也没问她。 “你想看吗?没关系的,你看吧。”她冲我微笑,很愿意缓和一下气氛,赶紧把书递过来。P10-13 青年时的记忆,总是最难忘记的。我绝非一个悲观情结严重的人,只是一时无所适从罢了,尤其是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但我并不是想用故事阐述和解答“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如果是那样,直接去读伊赛亚·伯林的哲学著作好了。我也犯了很多作家的通病,那就是对自己的文字,始终保持一种掺杂了特殊感情的怜惜之心,有时候删减去一个字都不太情愿。而且,这本书里,有些场景写得特别详细,一条街道、一本书、一份食物等都详细记录。这些都是我有意而为。我尽量从脑海里挖掘出真实的记忆影像,详细点儿就详细点儿吧,再不写出来,或许有一天真的就记不起来了。如果那样,该是多么伤心和遗憾的事情啊。有些事物,我特别希望永远都能记得,有些又特想立刻忘记。但是,无论想实现哪一种愿望,都几乎是不可能的。看吧,看吧,又是矛盾,又是矛盾。我挪动了很多次章节和情节的排序,运文遣字的滋味儿很难形容。用三分之一章节的篇幅,叙述怎么在火车上认识朱虹,又几乎没什么结果,后面只是一笔带过,我是想说,在这个世界上,在哪里都能认识陌生人,并且成为朋友。并非想象中那样难,关键看怎么沟通和相处吧。 有时,生活的确要靠一场悲剧来警醒人们,重新去审视自己的生命价值观。在这本书里,“我”有一些癖好,比如爱用鼻子闻和聆听。其实也根本算不上是癖好,因为每个人时刻都要呼吸和察觉着,只不过是敏感度不同而已。关于这本书里的人和事,我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旁观者、记录者还是亲历者了。 青青,我不知道“伊含”在警察局里有没有供出是我袭击了他,反正现在警察还没有找上门来。我经常给家里打电话,问有没有陌生人找我,回答都说没有。“伊含”骗你呢,他根本不和你一个姓氏,他说他也姓伊,只是为了接近你。那天晚上,我真想用刀杀了他。 我一直没来得及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在我第二次去西安见你的途中,就一直在思考着。那晚特别想讲给你听,可是看你有些倦困了,加上那时你的情绪时好时坏,所以也忍住没说。现在,我就用第一人称“我”讲给你听吧。 一个冬季的夜晚,我去街边吃夜宵。那天气温可真够低的。卖夜宵的是两位老人。他们是夫妻,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老婆婆长得很像电影《望乡》里老年时的阿崎,但她远不比阿崎婆温和慈祥,时而显露出急躁的神情,转会儿又面带哀伤地坐在小板凳上,还小声地自言自语。她的老伴儿背部弯得很大,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说话都不大声,活计什么的大部分都归他来料理。 那天很冷,时问又那么晚了,我见除了我并没其他客人,就叫老人过来一起喝点儿滔,也好说说话。他收拾好盘子,把炉子里的炭火埋好,又给他老伴儿围上毛围巾,这才坐过来。 “几十年了,可我还是忘不了她年轻那时候的样子。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原来是位舞蹈教师。本来轮不到我和她结婚的,我家成分不太好,我的文化程度也比不上她,而且我比她大好几岁呢。那个年代的人,居住在颜色单一的灰色建筑里,都穿着灰、蓝、军绿类似军装的衣服。即使没有花裙子,但她不管穿什么都好看。谁都这么说。谁能想到呢,她的精神出了问题,说翻脸就翻脸,身边有什么东西都会摔碎扯破。不过,现在好多了,我和她都老啦。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的病。那样也好。不是我咒她,她不得病我和她就没机会在一起昵,更别说生活到现在了,你说是不?她的病症,使我们一辈子都没有孩子,有时还真觉得缺少点儿什么。有几段时间,生活挺艰难的,不过都挺过去了。谁能照顾她?我可以。没关系,再怎么样我都认为她是最好的,要不怎么能生活到现在呢,过日子多难啊。” 喝下多半杯白酒,老人的脸颊红润起来,话也多了,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音量,滔滔不绝地说着,眼神也蒙上了雾。他掉了几颗牙齿,眼袋很大,双手一旦失去支撑点,就会轻微地颤抖,关节粗大,上面沾着黑色的炭粉。他的老伴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白发在灯光照射下闪着光泽。她耳朵后面的皮肤特别白皙,脖颈修长。我相信老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老伴儿年轻时,一定是位美人儿。 故事讲完了,很短。还有一位经历很多的老人,在一次聊天时,很严肃地同我说过这样一段话:“人生的确很短暂。一晃之间,就从少年狂变成湖边垂钓的老叟啦!回想曾经走过的、看过的历程,就像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别人的小说作品,你看了,想过了,自己的小说也在不经意问慢慢写成。直到躺在床上,这页书也就翻得只剩最后一页啦。有些人想把自己的历程反映在纸上,就变成了纪实小说,愿意让别人读,其实,又有多少人愿意仔细品读呢?我父亲叱咤风云了一辈子,到了晚年,一身的疾患,最终还是躺在北京医院的病床上了。那时我去看他,就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隔壁是赵朴初和吕东……都和他一样,以往的功绩,如过眼烟云,只看见眼前静静躺在床上等待救护的老人,我想这就是人生吧。” 青青,这本书要是出版,我一定自己写书名,因为你是认得我的笔迹的。不知道能不能把我的绘画作品配上去,要符合书稿的主题才行,你说是吧。 我现在开了一间小画廊。知道画廊叫什么名字吗?就叫“雪花情书”,在深红色术板上刻好字后,填了白漆,挺好看的。画廊出售我自己的作品,也有一部分是从美术院校的学生那里收购的,国画、油域都有,也有书法作品和小型雕塑,有几张摄影作品。那些作品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价钱也不太贵,有的是代售。比较昂贵的知名作品我不经营,即使买卖得起现在我也不想。有时会接零散的订单,都是酒店或者会所需要设计,想在室内配几幅画什么的。现在有些风格的作品销路良好,客户也比较稳定。 我雇了两个刚毕业而且懂英语的大学生,帮我打理画廊的生意。我会定期去外地写生,还会搜集一些喜欢又买得起的艺术品,顺便旅行,每次都去不同的地方。总之,生活还算过得去,而且越来越顺利了。关键是很悠闲,不受时间约束。你知道,这种生活方式是我最喜欢的。 画廊里挂着一幅以你的肖像为原型的油画。60cm×90cm。画里的你,坐在黑色的软椅上,光脚穿着白色低帮帆布鞋,身上穿着浅粉色红唇T恤和金色短裤,双手抬起做弹钢琴的姿势。你的面前并没有钢琴,它是虚拟的,只是你目视的前方飘着七个不同颜色、大小相仿的音符。你穿的是夏装,窗外的景色应该是夏季景色,但我画的只有大片的雪花儿,而且有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在你身上。多种反差效果都是我特意设计的。有些人要买这幅画,有的还很认真地和我谈过,都被我拒绝了。出再多钱我都不会出售。我在画下面贴了一行标签:“私人收藏品。如见到过或认识画里的女孩,请与店主联系。谢谢。”为了完成这幅《雪花·音符》,你知道我画了多少张你的肖像素描和整体构思草图吗,它们都被我留着呢。 现在我要是被蚊子叮咬了,还会用你教我的,把自己的唾液抹上去一点儿,还把这个“小秘方”介绍给别人。我按照你的做法,给林帆做了一份紫菜包饭和手卷。他失恋了,我必须要安慰他。他说特别好吃,把我留给自己的那份也吃光了,他饭量真大。而且他也学会怎么制作紫菜包饭和手卷了,说回家做给我父母吃。我的奶奶吃不到了,她去世了。 你推荐给我的音乐,被我下载到了电脑、MP3和手机上。睡觉前,在车上,或者写作和创作书画作品,随时都在欣赏。那些音乐我都很喜欢,而且百听不厌。写这本书时,我经常听的是《秋风》、 《雪花》、《一生所爱》和《欢迎来到东莫村》的原声音乐。还有一些常听的,此书里都有记载。那时咱们俩一起听,现在我一个人听。 我现在不给别的女孩儿画肖像画。有叫我画的我就说画不出来,画不好,再不就说没灵感,反正是推托呗。其实很多人都还不知道,现在我画里所有的女性,都是以你做模特儿的,包括一个小小的背影。即便有的画里,女孩儿和你长得并不像,但至少有一处是你。我的衣服经常沾上颜料和墨汁,很难清洗干净,只好买了几件白大褂做工作服。以前我很少穿成那样工作。现在它们都不白了,也成了色彩斑斓的画衣。我工作室的门上,还有洗手间的扶手上,也都沾了一些不同颜色的手印。 青青,你现在在哪里呀?大概除了你,没有谁能钻进我的身体里,彻底剖析我的灵魂。你散落在枕头上的几根长发,我那天一根一根地收集起来了,还定做了一个银饰呢,把头发放在里边保存。银饰很小,大约有一半绘图橡皮那么大吧,薄薄的,款式是一本书的样式,中间能打开,合上后密封性很好,不会往里面渗水,上侧有小孔儿,穿了银链子,一直佩戴在我脖子上。现在,那几根头发,是真实属于你身体、并与我时刻形影不离的唯一实物了。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是持续陷入对一个人的回忆和想念之中,还是继续生活下去?我要继续生活,但是也需要你。我总相信,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面前的。会是在一个下着雪的傍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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