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在锅里 高大、英俊、温柔……罗子微想,大约是老天眷顾她情路困顿多年,终和周是天这个几近完美的男人狭路相逢。 罗子微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开了,她的眼睛迎来了阳光,罗子微大口呼吸着爱情的气息,脸上布满了春天的芬芳。 罗子微决定成为周是天的妻子。 母亲说:“你知道嫁给一个年龄比你小的男人意味着什么吗?” “牺牲!”罗子微想了想说,“我愿意为幸福牺牲一切!” 母亲摇摇头:“幸福看得见摸得着吗?” 罗子微点点头,摸摸自己的心口:“幸福在这里!” 周是天有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而罗子微,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设计师。 婚后的生活是各自匆匆,唯一和婚前不同的是,他们有了一个不管多晚也要回家的理由。 周是天要罗子微辞职,是在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每一个男人都希望有一个‘饭在锅里,我在床上’的妻子,亲爱的,你觉得我还不能养家糊口吗?” 结婚以后,“饭在锅里,我在床上”的笑话,周是天讲了一遍又一遍,罗子微全没想过,这是周是天要她辞职的暗示。 罗子微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只反问她一句:“你不是早有为周是天牺牲一切的打算吗?可是你到现在,又为你的幸福牺牲过什么呢?” 罗子微静静想了一天,就去公司悄悄办理了离职手续。 周是天说,等罗子微辞职了,他们就可以要一个孩子。 周是天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子微满心欢喜,她喜欢孩子。 罗子微的生活开始变得简单,日子似乎变得漫不经心,像流水一样。每天,罗子微都会煮好一锅饭,等着周是天回家。有时候周是天晚回家,罗子微也会在桌上留一张字条,字条上就写着:饭在锅里,我在床上。 这是一个男人理想的生活,这是周是天理想的生活。 周是天偶尔会带罗子微去市中心转转,罗子微小鸟依人地挽着周是天的胳膊。罗子微其实也挺喜欢这样的生活,唯一让罗子微觉得遗憾的是,那个孩子始终没有光临他们的二人世界,她做过很多努力,也偷偷去过一回医院,可是,这些努力都没有好的结果。 那天,周是天、罗子微看完一场电影,准备回家的时候,罗子微突然想去首饰店看看。在首饰店里,她相中了一只手镯,一只小孩子戴的手镯。精致的做工,考究的用料,当然是不菲的价格。罗子微很喜欢这只手镯,她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周是天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想,罗子微要一只小孩子的手镯干什么呢? 第二天,罗子微郁郁寡欢,她还在想那只手镯。如果她有个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那只手镯该多合适呀!可是她没有孩子。 她坐在床头,一低头,看见周是天的抽屉没锁上,她下意识地拉开来。抽屉刚拉开一半,罗子微就惊呆了。她没有孩子,她希望有个孩子,她一直以为她只是暂时和孩子没有缘分而已。现在这个梦破灭了,要一个孩子只是她傻傻的一厢情愿,而周是天,原来从没想过要当一个父亲。 罗子微头一回没做饭就睡下了。周是天兴冲冲回家,好像有什么好消息要宣布一样,来到床头才发现罗子微的异样。周是天摸摸罗子微的额头问:“病了?”然后,他看到了床头柜上那包他一直藏着的药。 罗子微坐起来:“周是天,今天我突然觉得这日子过得挺没劲的。我明天就回去上班了,我觉得上班比在家待着有趣多了。”罗子微的眼泪流下来。 以后就是冷战,冷战到最后,罗子微义无反顾地回了娘家。 母亲问:“你为周是天牺牲过一切了?” 罗子微说:“牺牲也是有限度的。” 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具体多久罗子微记不得了。那段日子,罗子微浑浑噩噩的。她接到了周是天的电话,周是天说:“罗子微,你回趟家吧!” 罗子微害怕接到周是天的电话,她不想回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和周是天,也许只有一件事能够达成一致了。她心里一直偷偷害怕着这种一致。可是她必须回家,她不能让日子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罗子微犹豫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回家。这样犹豫着,夜色就笼罩了整个世界。 罗子微打开房门时有些意外,自己的家,依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她打开客厅的灯,餐桌上有一只首饰盒,盒子里,有她曾经想为未来宝宝准备的礼物。发票上的日期,是罗子微宣布恢复工作的日子。 首饰盒压着的,是一张字条,周是天的笔迹。 字条上写着:饭在锅里,我在床上。 汤一笔 汤文宾精于国画和素描,寥寥几笔能把人勾勒得栩栩如生,人称“汤一笔”。他在东吴大学挂个闲职,一度是国民政府的座上客。因为这些历史问题,解放后被清除出教师队伍,下放到了虞城公安局看大门。 和汤文宾同一天到虞城公安局报到的还有魏得富。抗自战争时期,刚满十八岁的魏得富追随游击队长朱英出生入死,是有名的少年英雄。新中国成立后,魏得富给时任政府第一副县长的朱英提了几年公文包,只是粗人难揽细活儿,最后组织上把他安排进公安局当局长,也算人尽其才。 魏得富和汤文宾同一天进公安局,一个英年得志,一个中年落魄,感觉上有天上人间之别。 魏得富每天经过门房,汤文宾总是半眯着眼听评弹,两根白皙的手指头还跟着节奏打拍子。一留意,一打听,他便知道了汤文宾的来龙去脉。 有一天,汤文宾在院子里扫地,魏得富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叫了声:“汤老师,扫地呢?” “局长见笑了!”汤文宾不紧不慢地答。 “啥时候为我的老领导向你求幅肖像,如何?” 汤文宾这才转过身来:“现在便可!” 魏得富双手直摇:“老领导外出了,等他回来,我马上带他来见你!” “无妨,你只需把他的样子随便说说便可!”汤文宾也不多话,径自从房中搬出画具,坐好,摆开一切就绪的架势。 魏得富说,汤文宾画;汤文宾画,魏得富说。两三笔,人物轮廓即跃然纸上。再一细描,一个身着戎装,在枪林弹雨中奋勇杀敌的游击队长形象便赫然在目。汤文宾问:“像吗?”魏得富良久才答:“像————像极了!”汤文宾再说:“像就拿了去!” 几天后,汤文宾被调到刑侦科,专门负责画犯罪嫌疑人的模拟肖像。 解放初期,虞城治安状况非常糟糕,公安局是办案部门,汤文宾自然也就没半刻清闲。当时办案还没有电脑拼图,刑侦人员全凭目击者的口述在脑子里勾画犯罪嫌疑人的大致轮廓,因此案子的侦破率很低。汤文宾充实进刑侦队后,只要目击者能对嫌疑人的外貌特征说个大概,汤文宾都能据此画出模拟肖像。警方因此顺利破获了几起大案。 汤文宾本是个闲人,但调入刑侦队后就性情大变。先是看不到他眯起眼睛听评弹了,然后有人向他求画也一概拒绝。他的解释很简单:“艺术是假的,罪犯是真的。” 真正让汤文宾名声大振的是一宗积案。那是一起两年前的凶杀案,汤文宾无意间看见了卷宗,根据笔录上一位目击者对罪犯的描述,汤文宾当场画出了模拟肖像。通缉令很快在虞城广为张贴,事也凑巧,其中一张就贴在犯罪分子藏匿的地方。那家伙看见后,当天夜里就上吊了。从此,省市公安局争相抢着要汤文宾协助破案! “文革”不久,汤文宾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大概是威名实在太盛,竟是没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倒是魏得富,因为被卷入“反革命分子”朱英一案,本来大好的政治前途付诸东流。“文革”后期,天天被批斗的魏得富夫妇双双悬梁,遗下一子,年仅十五。 1982年,虞城公安局举办了“汤文宾从业三十周年罪犯模拟肖像画展”,当时虞城市民争相参观,盛况空前。最后一天,主办方还特别安排了一个闭幕式,邀请党政领导参加。当天,汤文宾特意将一幅肖像放大了摆放在展厅的入口。 “‘文革’期间,刑侦队根据我这幅模拟肖像揪出了一位潜伏在我市的‘特大反革命团伙’的‘要犯’,他们说我画得和‘案犯’简直一模一样。这些年,我太热爱自己的工作了,为了追求真实,为了让自己避免虚构,我甚至放弃了自己一直追求的艺术。”汤文宾致答谢词时指着那幅特写肖像,“可等我看见‘案犯’,我才发现原来我画得一点也不像。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说一模一样呢?后来想想,原来在有些人眼里,假象不重要,真相其实也不重要。像不像只是他们的一句话而已!” 汤文宾叫过身边一个年轻人,将那幅画取下来:“当年那位‘反革命分子’如今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可是这些年居然没人告诉我,说我当年其实画得一点也不像!好在我听说党和政府马上就要还他一个清白。请允许我也还原一下他的本来面目吧,这些年他这个假面具戴着实在太沉了。” 说完,汤文宾刷刷刷几下修改,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顿时英姿飒爽地“站”在人们面前。 汤文宾大声对年轻人说:“魏继承,他是谁?” 年轻人同样大声回答:“他是我的爸爸魏得富!” “记住,孩子,罪犯是真的,英雄也是真的。不管他们戴上了怎样的面具,真相总有一天会把它们撕破!”说完,汤文宾老泪纵横。 P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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