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儿张 蝈蝈儿张叫张二碰,从小没了爹娘,街坊邻居东一口西一口将他养到十来岁,后来就在均家营北地看地。这儿有高梁玉米,有芝麻大豆,蝈蝈儿张生活在漫天漫野的绿色里,最喜欢大豆地里的蝈蝈儿,肚儿大,后腿长,一叫就是半晌不歇气。他到地里弓着腰,放轻脚步,静静听一阵。那蝈蝈儿促促促叫得正欢,听到点点动静,立即偃旗息鼓,静悄悄一声不吭,好像埋伏的士兵,停多长时候才咝咝小声哼一下,像是拉弦时拉弓轻擦一下琴弦的颤音,也像是浇地时哪条地埂跑了一点儿水从树叶上流过,似有似无的。蝈蝈儿张的耳朵可真是尖,就是这微微一声,他就吃准了,跑过去两手朝那片毛茸茸的豆叶上一合,一只大蝈蝈儿就到了他手里。要说蝈蝈儿的两瓣硬牙也很厉害,要是咬到指头肚上,没准儿就咬出了血,就是咬到手掌上,虽然啃不住肉皮,但是划拉过红印印也疼。对付这种咬,可不敢乱来,要是一慌张,不是失手扔掉了蝈蝈儿,就是拨拉掉了蝈蝈儿的大腿,那就白逮了。一般的逮蝈蝈儿者,只要两只手轻轻一夹,夹得蝈蝈儿有点迷糊就老实了许多,然后放笼里让它慢慢还原去。蝈蝈儿张不这样,他只是按照手掌上的感觉,顺势摸到蝈蝈儿的额头,两只指头抚摸似轻轻移过去,握住蝈蝈儿的头,蝈蝈儿一点也不受损伤。那时候蝈蝈儿张的蝈蝈儿是送人,均家营有孩子的家,差不多都得到过他的蝈蝈儿。到了夏秋季节,村里一片蝈蝈儿的叫声。 蝈蝈儿张快三十岁的时候,成了亲,有了孩子,家里就得有花销了。旁谁家卖粮卖菜,他就到城里卖蝈蝈儿。他的蝈蝈儿笼子也编得格外的好,用高梁杆儿脖上的那段,咱这里叫“搁档儿键儿”,粗细一致的,颜色一律的,编成各色各样的蝈蝈儿笼,有宽檐儿大堂,有窄檐儿小屋,有四方四正的小阁楼,有通体六棱的三层塔,有顶子尖尖还带欧美式窗子的教堂,有翘翘的玲珑画舫,不重样儿,每个都是艺术品。 他的蝈蝈儿不愁卖,都是带笼卖,他总是比人多卖几块。也有人问他:“都3块,你咋5块?”他别了头不理他们。当地很有名气的万财公司汪总听说了,专门开车到农贸市场,拿起笼子爱不释手,连连夸奖:“好,这笼子就是好!卖5块,值!”蝈蝈儿张就凝着眉挺不高兴地接一句:“光这笼子编得好?”汪总一愣,一时不知什么意思。蝈蝈儿张说:“我说这蝈蝈儿呗!集市上吵杂,也分不清个好赖,可你掂了笼子走,一出这里就知道,到家一听,你就放不下了!这是均家营北地的蝈蝈儿,跟别地方的不一样!绿油油个儿大,肥嫩,大腿粗壮小腿长,腿上锯剌儿尖,跳得高,落地轻,更要紧的,是叫得欢实,促促促促,唧唧唧唧,声儿悠长,夜静时候,传出几里地!床头挂几个均家营的蝈蝈儿笼子,你情听了,就跟音乐会似的,箫笛琴弦啥都有!”汪总激动起来,说:“你的蝈蝈儿,我全要了,每个6块,给你加1块!长期供货,现钱交易,咱签个合同!”蝈蝈儿张连连摇摇头:“你心意我领,可是你这都弄走,别人不是都要不成了?我在这里卖五六年了,就是卖个人缘,卖个滋味。”后来汪总又找蝈蝈儿张说了几次,这笔生意到底没做成,许多人都说蝈蝈儿张傻,不适应市场,白白丢了财。 均家营都谈论开发区的时候,蝈蝈儿张还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谁想这形势说变就变,没半年工夫,这儿成了大工地,塔吊林立,推土机、汽车来来往往,北地正长的庄稼被连根拔掉,除了新挖的大坑,到处堆满了钢筋、水泥、木料。哪里还有蝈蝈儿的身影!均家营村一下子富了,光卖地款就上几亿,每个村民一年就补助上万元。到了秋天,蝈蝈儿张住在新起的楼房一层里,一百五十平方,里边装修得城里人一样。彩电、空调样样有。可是,蝈蝈儿张高兴不起来。他没事总是到老北地那一带转悠,看着高楼大厦唉声叹气的。那天夜晚,蝈蝈儿张先入睡了,老伴儿忽然听见床边响起蝈蝈儿的叫声,还不是一个,有的细长,有的沙哑,促促促促,唧唧唧唧,叫得特别有韵味。老伴惊喜地喊:“他爹,咱家来蝈蝈儿了,你听!”话音刚落,忽然发现,那蝈蝈儿声响正是从蝈蝈儿张口中出来的。蝈蝈儿张微笑着撮着嘴,流出的声音绵绵不绝。老伴儿一推他,那声音戛然而止,代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沉重的呼噜声,老伴儿的泪就出来了。 欧文的试验 能亲耳聆听世界著名化学家欧文教授讲课,实在是一件荣幸的事,因此,当研究生们踏着大红地毯在三楼会议室坐定时,多少都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时钟指向八点,服务员打开门,欧文教授走了进来。他鬓发斑白,一双深邃的碧眼漾着笑意,和蔼地向大家鞠了一躬,便开始讲课。尽管研究生们完全听得懂他标准的美式英语,但还是都竖着耳朵听翻译的口译:“诸位都知道,化学离不开实验,而实验离不开观察。我想,大家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会允许我做一个简单的实验,以考察一下诸位味觉的敏感程度……” 人们这才注意到桌角上放着的玻璃杯。 “这两只玻璃杯,存放着两种气体,如果将它们混合在一起,便迅疾发生反应,生成一种有刺激味道的气体,有轻微的毒性。好吧,现在我就来做一下。” 欧文教授拿起两只杯子,两只拇指同时推开盖着的方玻璃然后将一只杯子倾倒,像倒水一样倒向另一只杯子。接着欧文教授屏住呼吸,放下杯子,很快地退到墙角。立刻,第一排的人全都向后仰身子,有的捂住了鼻子,接着是第二排,接着是第三排……欧文教授咳嗽了一声。好像传染了一样,会议室里立时都咳嗽起来。 “你们嗅到什么味道啊?” “像硫磺。”“不,比硫磺的气味要稍淡些。”“阿马尼格味儿。”“稀盐酸味儿。”……七嘴八舌的回答。 “没有什么味呀,我怎么一点儿也闻不出来?”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穿洁白工作服的青年服务员在讲话。 几束不屑的目光,一片“哧哧”的笑声,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嘻嘻,瞎鼻子。”“我们那儿叫聋鼻子。”“一个服务员,懂什么!”坐在后排的一位戴眼镜儿的女研究生,挺有礼貌地朝那个服务员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请他出去。 欧文教授却颇感兴趣地指着服务员问翻译:“他说了些什么?” “他瞎说,说没有什么异常味儿。” 欧文教授的脸色严肃起来,他向大家做了一个手势止住人们的议论道:“这位青年服务员是正确的,而我们大家全都是错误的。这两只瓶子里,除了我们每天呼吸着的空气外一无所有,又怎么能产生什么异常的气味呢?”他走下讲台,拿着玻璃杯让人们嗅。真隆,什么味儿都没有了! “可是,我刚才确实嗅到了一种气味呀。”一位研究生讷讷地说。 “错觉在以假乱真。”欧文教授登上讲台说,“贵国有一句成语叫‘一呼百应’,应的人往往好像是经过了自己的思考,而这种思考和盲从同样令人可怕。错觉以假乱真的程度,和呼者的声望、地位成正比,而和应者的水平、文化程度成反比,可是,你们都是研究生呐。如果不克服那种传统的惰性心理,不能像这个服务员这般具备无拘束的精神状态,那么就不可能做出任何创造性的成绩!” 研究生们陷入了长久的深思。 P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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