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 多年前那个阳光特别刺目的上午,汪铭站在居住了整整15年的亭子间中央,对着老爸的脸庞暴怒地喊出一句“老头子,你再敢拦我,我就杀了你”的话后,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便是冥冥中一直在渴求的自由涌动,这份感觉,无法言说、无法形容,但痛快淋漓、酣畅至极以致物我两忘。即使过去多年后,每当他充满愧疚地回想起那日情景,内心却还是能十分真切地体察到那份无边无际的自由感。 那时,随着这声暴喊,汪铭猛然一把将老爸推开,又凶狠地拉开了漆成奶黄色的亭子间木门,噔噔噔地踩着早已腐朽开来的木楼梯气势汹汹地走下楼去。 石库门后门外,汪铭先与四楼小阿姨撞个满怀。 小阿姨那日打扮得山清水秀,身上宛然桂林山水般的一派风光,嘴里念念有词地哼着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完全没有料到石库门后门会突然打开,更没想到会蹿出汪铭这么一个大活人。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趔趄,身形又左右摇晃几下,尽管稳住了身子,但手中拎着的菜篮子已然脱手,里面装着的河鲫鱼、小青菜以及一大块蹄髈撒得横弄地面上是一天世界。 “啊哟哟,啊哟哟,阿铭啊阿铭,动作雅点好不好?好不好?依五筋狠六筋的样子,摸彩得大奖了?还是僚老爸大吊车了?”小阿姨尽管心里一肚皮的气,口气里却只有调侃。 汪铭却像全然没有听进片言只语,哪吒般地脚下生有两个风火轮,向着直弄连跑带奔而去。 横弄与直弄相交处,汪铭的身子又差点撞到早已老态龙钟的张宏姆妈,后者尽管没有像四楼小阿姨那样有个趔趄,但活生生地被汪铭吓了一跳:“囡囡啊囡囡,啥事体介急?老清早又不赶火车,侬介投做啥啊?” 碰到往日往时,不要说张宏姆妈,就是小阿姨那声嗔怪,便足以让汪铭停下脚步、低下脑袋,15岁的他尽管心存狮子座般的霸王之气,但里弄中进进出出却从来都是双鱼座般的温柔多情。 今日不同。 浑然不觉中,汪铭对最最亲爱的父亲作了叛逆,那叛逆随着他自己后来也感觉匪夷所思的一声暴喊喷涌而出。那时候的他全身心都沉浸在狂热的情绪中,在这股情绪左右下,他向来简单但好使的大脑不作任何思想,只是感觉着连走带跑中那种发自肺腑的快感,还有将全部的人生桎梏统统扔光后的那份自由奔放。 既然他对自己最最亲爱的老爸都这么暴喊了,还会在乎小阿姨、张宏姆妈的感受吗? 汪铭一路狂走而去,出了第一代石库门的天河里后,便打开大腿更加汹涌澎湃地奔跑了起来,这是他15岁生命中的唯一情景。 汪铭感觉到自己正御风而去。 那便像老头子经常说的庄子般地逍遥九万里。 马路两旁的无数小店都在他的眼帘中一一掠过。 黄陂南路上,汪铭索性与109路公交车比拼起来。 因了马路的狭窄,因了不时地在马路上横街一蹿的野狗、野猫,还因了那些似乎不可一世地开着助动车、电瓶车的男男女女,最关键的,因了汪铭天赋的速度和能量,汪铭撒野地超出公交车远远一截。 汪铭一气地跑到距离老家天河里有好几公里的日晖港一带,趴在泛着浓重铁锈味的大钢包上,亢奋的情绪方才有点降落。 江水在汪铭眼前以它永恒的节奏涌动着。 天光明亮,空气澄清,这让汪铭清晰地看到对岸的许许多多物象。 自小以来,每当汪铭心情不快或十分郁闷,总会到这里消气解闷。在这里,黄浦江明显地狭窄起来,听着早潮或晚潮的不变的声响,看着闪闪发亮的江面中一个接着一个的漩涡,每每这时,少年汪铭会慢慢地做回本真自己:平和温顺,尽管个性坚强。 那刻,听着黄浦江的阵阵涛声,汪铭内心的暴怒一点点地消失。又过了一些时候,一阵愧疚便毫不含糊地压在了他的心头:咦,我怎么可以这样凶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老爸? 汪铭与老爸汪红旗原本毫无缝隙,简直是如胶似漆般的亲密无间。 矛盾的起因是在两周后的升学考上。 天河里的亭子间,汪铭平心静气地对他老爸说,初中马上就要毕业了,以他现在的成绩,进“向明”这样的市重点或许有些问题,进“卢湾”这样的区重点还需努力一把,但进卢湾区任何一个“普高”,譬如“比乐”啊、“马当”啊,都是三只手指捏田螺般地稳当。但即使他有进普高的实力,现在也想要放弃了。 老爸汪红旗先还没有明白过来,便疑窦丛生地问了一句:“阿铭,侬啥个意思?”P5-P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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