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南不远处孤零零地矗立着铁路宿舍的几排旧平房,灰色的墙皮多已剥落,显出不很景气的样子。 岁月在这里奏着一支缓慢、懈怠、平庸的歌。 晚秋时节,夜风瑟瑟。昏黄幽暗的灯光从头排房子的小窗口上透出来,穿过矮小疏朗的秫秸围子撒向漆黑的街;街前的农家田野里青纱帐早已消失,只留下一片空寂与萧条…… 祁跟弟、薛凝和我就是在这当口上脚前脚后地来到这个纷杂的世上的。我们三家挤在头排房子正中的三间阁里,近密得各家耗子可彼此分清辈分。 人们说我在一脸菜色的孩子群里俨然小家碧玉一般。生活兴趣极其狭窄的父亲本就喜欢女孩,因而我的到来恰充斥了他全部的精神生活。 左邻瘦小得猴子一般的薛伯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太平间工作。薛妈就是当年中了煤气又复苏过来,被他从那里捡回来的。您听听,那儿居然还能捡回大活人来? 送回时就拿着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人家不开门当是俩鬼呢。有句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薛伯可能就是那胆大的,人家娘家不要,他要! 后来薛妈为报答薛伯的救命之恩嫁给了他,然而这回报之情很快即升华成了相濡以沫.以至于后来祁妈见了他们夫妇卿卿我我时,总说:“那小娘们一见着宝贵哟就跟见着她爹似的!”其实她爹若听了这话还有话呢:真要见了我跟见了他似的倒好了呢! 他们的这种爱情在那会儿的混沌里显得格格不入。有回薛伯下乡探母,薛妈竞把一个上好的小芝麻烧饼给搁成了锅巴,薛伯一咬即叫“哎哟,硌着我了!”当他从嘴里撤出烧饼来,惊奇地说:“啊,这上边有一个牙!”待他扔完了牙漱完了口后才又分明觉出“哎呀,那是我的牙!” 那天医院里共进了十五具尸,有几具因某些原因尚未“对号入座”。晚上,太平问的灯光下,用大白单子覆盖着的尸体旁,薛伯一人正忙着(咱也不知他们那儿具体都忙些什么),忽然他的余光感觉着紧那头的单子怎么像是鼓涌了一下!心里就一咯噔:干了这么多年的这个了还至于毛得慌?以前光听说诈尸咱还真没见过!继而“那行子”的的确确又鼓涌了两下!他觉着不大对头了。于是壮着胆子走过去在那儿立定后心说,还真格的要诈尸呀?我今儿啥都不干啦!光看着你一人,看咱俩谁横!反正是你躺着呢咱站着呢,咱呀,比你高得多! 北方冬天的夜深了以后空得是这么厉害!西北风这是在刮谁呢?比那女高音还余音缭绕!这老鱼头一喝点那猫尿,这一宿就不知得往茅房那儿沁上多少回去!你说那八分钱一两的破散装酒总喝个什么劲呀?还有人家腌臭喽的那些个破鸡蛋,你拿着美得屁颠屁颠的跟拾了狗头金似的说:“这够咱下一冬酒的了、够下一冬酒的了!”下什么下?下三烂!要依着我说呀,哪如自己个儿花上个不多俩钱买上几块臭豆腐的好哇?老鱼头一值夜班就一准喝!一喝还就一准多!一多还就一准说!那可是没完没了地说呀。他总说这就叫“酒壮怂人胆”!不行等赶明儿个咱也试试那个?也许是真的呢…… “大火烧”就知道成天价在那儿啃他那火烧.也不管什么甜的咸的芝麻酱的椒盐的,大概在补小时候没奶吃的缺呢吧?还说什么那东西又经饱又用不着就菜。一听见人家说吃菜有营养,他就咧开那胡子拉碴的大嘴.说他四十来年都没怎么吃过青菜,大便也从来没干燥过。(P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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