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连天上的鸟都知道,从南坡上麻岭只有一条路,山民称之为老路。远远望去,老路像一根棉线,弯弯绕绕地伸到麻岭脚下,连上一座石桥。桥头有两株百年的樟树,一直一斜,枝叶葱绿,树冠如盖。在两株老樟树两侧,布有一人多高的铁丝网,像是老樟树展开的双翼,一直拦到两侧陡峻的崖壁。两株老樟树之间是一道粗大的活动木栅栏,一块刷着大大的红色“×”字的牌子挂在上面,透着几分森严。木栅栏前一排士兵手中的枪刺放着寒光,两条威猛的军犬利齿毕现,。目露凶光,吐着鲜红的舌头,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 这是国民党顽军驻皖南部队设置的路卡。自从1941年1月事变之后,所有进出的山里人都要通过严格盘查。当然,似乎只有天空中的飞鸟是管不住的。 太阳很暖,风很柔。一群鸟飞来,五颜六色,唧唧喳喳,落在铁丝网上,翘一下尾巴,丢下一片鸟粪,便掠过路卡,朝山上飞去了。山很深、很绿。 这一切,冯和平是从德国造的“蔡司”望远镜中看到的。作为五十二师某团团长,冯和平正在进行移防此地之后的第一次巡视。此时,冯和平身着笔挺的军装,端坐在马背上,缓缓放下望远镜,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这张面孔看上去颇为疲倦,一对青灰的眼窝在军帽的阴影里深如秋潭。 倏地,不知什么东西从他马前的草丛中蹿出,闪电般消失在路边的树林中。那匹栗色的战马显然受了惊吓,扬起前蹄,咴咴嘶鸣。冯和平不禁一提缰绳,紧跟身后的贴身侍卫王大功纵身下马的同时,快速地拔出双枪,闪身护住了冯和平。 四周了无动静,只有戏春的蜂蝶翩翩地翻飞。 冯和平的心脏咚咚地狂跳着,少顷才定下神来。 王大功机警地环视了四周片刻:“可能是野物!” “是呀,”冯和平摘下军帽,揩一把额头的汗,意味深长地说,“春天来了,该出来的都要出来了!” “团长,您好几天都没睡好,还是回去歇着吧。”王大功插好双枪,说,“不会有事的。” 冯和平戴好军帽,一勒缰绳,掉转马头,扬鞭策马。栗色战马撒开四蹄疾奔而去,王大功催马跟上。马蹄的铁掌踏在山路上,声音脆亮,四面的山谷里传来阵阵回响。两骑战马在盘桓的山路上时隐时现,很快没人群山的翠绿之中。 进了麻岭山脚下的石牛镇,冯和平勒了一下缰绳,马蹄声慢了下来。自从移防此地以来,冯和平还是第一次发现这座山间小镇有着如此的古朴趣味。石牛镇是典型的山间小镇,纵横几条老街,各色店铺挤挤挨挨,分列两厢,墨檐粉墙,高低错落,颇有皖南韵味。青石板铺陈的街道被时光打磨得光可照人,斜铺下来的春日阳光,暖暖的,像涂了油彩。这大概就叫如诗如画吧。冯和平想,若不是因为战乱,这小镇也算是世外桃源了!只可惜,因为战事,小镇像失了魂魄似的,少了很多生气和活力。冯和平习惯性地摘下军帽,抱在胸前,任由战马缓缓地踏在小街的青石路上。青石如罄,马蹄声脆,冯和平像散心一般,听着悦耳的得笃得笃声,顿觉心底一片澄明。 突然,对面的一条街巷里传来一阵骚乱,是一群人在放肆地吵嚷,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冯和平难得的好心境受到搅扰,马上拉下脸来,侧过身看了一眼王大功。王大功心领神会,不等团长发话便催马上前打探。冯和平骑在马上,闭上眼不停地揉搓太阳穴,想让自己静下来。 不一会儿,王大功便回来报告:“团长,是我们团的几个弟兄,酒喝多了,因为划拳闹得不痛快,自己人跟自己人打了起来!” “带回团部!”冯和平立马脸色铁青,一边催马一边对王大功命令,“把他们的营长、连长、排长、班长一起叫来!” “是!”王大功一边应着,一边打马而去。 团部设在石牛镇镇南头一座荒弃的小学堂里。冯和平进了团部,两个勤务兵赶忙迎上来。冯和平下马之后,把马缰甩给王大功,边走边脱衣服,脱一件扔一件,如天女散花般。一个勤务兵紧跟在冯和平的身后,捡起他一路扔下的衣服。待走到团部门前时,冯和平已脱得只剩下内衣短裤,露出周身雄健的肌肉。冯和平气呼呼地往门前一站,双手插在腰间,脚下却没闲着,一只脚蹭一只,褪掉两只靴子,然后远远地踢开。勤务兵捡回靴子,没等冯和平发话,便招呼几个小兵蛋子一起,一人拎起两只水桶,小跑着去打水了。 团长生气了。团长一生气,就要冲冷水澡。这一点全团上下都知道! 虽说时至春天,但是山里毕竟仍有凉气,山间的溪水更是寒意未消。冯和平却不在乎,别说是春天,就是数九寒冬,冯和平照样冲冷水澡。冲冷水澡是冯和平读中学时就养成的习惯,不冷倒会让他觉得很不过瘾。 转眼间,勤务兵把水打来了。冯和平站在门前空地上,只看了勤务兵一眼,勤务兵马上明白,可以开始了。冯和平身材高大,这个勤务兵还是个半大孩子,显然不够高,于是搬来一只凳子站上去,拎起一桶水从冯和平的头上浇下来。就在水浇下来的同时,冯和平像通上电的喇叭一样,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家可破,国须保,身可杀,志不扰,一心一力团结牢,拼将头颅为国抛……” 一边冲冷水澡一边唱歌,这也是冯和平团长的习惯。勤务兵也已习惯,所以也不觉得好笑,只管勤勤恳恳地往团长头上浇水。此时,冯和平团长就像一株久旱的树苗一样,忘乎所以地歌唱着。一桶水浇下去,就有当兵的拎着空桶跑步去打水,来来回回,像赶集似的。直到冯和平突然停住了歌唱,当兵的这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 冯和平冲完冷水澡之后,刚刚换好干爽的衣服,王大功就跑来报告:“报告团长,所有人集合完毕,等候命令!” 冯和平整好军容,跨步出门。几个喝酒闹事的士兵和他们的营、连、排、班长们都集合在门前。 冯和平正色道:“喝酒闹事的站出来!” P1-3 2010年春天的某一个午后,在查阅近一个月的资料后,我决定写这部书。 对我来说,查阅资料的过程,是对当年发生在皖南的那桩“千古奇冤”的回望。在春日融融中,隔着70年的历史时空,仿佛还能闻到1941年皖南腊八粥的香味,以及随后而来的扑鼻的血腥味。“皖南事变”以血色写进历史,同样以血色警示后人。这些,众所周知。 然而,现在,当古村落、马头墙、风光、牌坊、宣纸、茶叶,等等,成为皖南文化的主角时,似乎很难听到关注“皖南事变”之后的皖南的声音。事实上,从“事变”到新中国成立,皖南的“红色”题材一直在积累,尤其是事变后皖南的白色恐怖、皖南游击队的艰苦卓绝以及山区人民的默默奉献,写满了皖南的密林和山峰。 发黄的资料弥漫着历史的气息和时光的尘埃,那一幕幕生动的情景若隐若现:面对围剿、卧底、叛徒、暗杀,面对信仰、真理、友情、爱情,在皖南,有一群真的勇士毅然选择坚守! 在采访一位皖南游击队负责人的后人时,我们的共同感受是:当年那一群勇士,有着共同的精神特质,那就是坚守。从他们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坚守是一种品质。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必备坚守之品质。没有坚守,就没有中国革命的成功;没有坚守,就没有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功;没有坚守,就没有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没有坚守,人类不能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包括当下的全球经济危机…… 从史料来看,当年,在皖南曾经先后成立了多支游击队,他们共同把革命的“火种”燃成燎原之势,留下了许多精彩感人的故事。然而,需要说明的是,这不是一部纪实作品,而是一部小说,一部根据那段历史创作的小说。对一个小说写作者来说,面对庞杂的史料,选择和梳理显然是必要的。史料关注事件真实进程,小说关注人物性格和命运。史料记录事实,小说弘扬精神。 谨以此书纪念“皖南事变”70周年,并向所有为皖南解放作出贡献的人们致敬! 201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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