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威海,总要去刘公岛。每去刘公岛,我的心情总是异常沉重。这一次,恰逢秋末冬初,更平添几分怆然。烟台至威海的公路两侧,草木已凋零,凛冽的北风卷起片片黄叶,挟来阵阵寒意。路边的月季在作最后的告别,冷绿而坚挺的叶茎举着不肯凋谢的花朵,在秋野的祭坛染出一片片殷红的血泊,瑟瑟寒风中透出一种壮烈,一种决绝。田埂上几株向日葵已被收了花盘,砍去头颅,留一个弯曲的花茎和倔强的躯干,像一个个巨大的问号昂然挺立在旷野,在苍茫天地间排成一列天问。 来到渡口,远远望去,刘公岛静静地仰卧在海面上,海风从半空扯下一片乌云,盖在海岛之上。不是旅游旺季,船也少,客也稀,显得格外冷清。 上了岛,走进中日甲午海战博物馆,我停留在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自杀的签押房外。透着玻璃窗,独自向这位民族英雄的蜡像深深鞠躬,默默致哀。那时,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已成定局,庞大的船队已支离破碎,战舰所剩无几,粮食和弹药也将耗尽。更让丁汝昌绝望的是,一直期盼的援军已不复存在,最后一点希望的火星彻底熄灭了。深夜,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鸦片,将其一口吞下,静静地离开了人世。随后,镇远舰管带杨用霖口诵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口衔手枪,饮弹身亡。 五天后,日军在威海港湾举行了一个场面浩大的受降仪式,十艘残余的北洋水师战舰已成为日军的战利品,船头上的大清龙旗被扯下,换上了日本国旗。被俘的清军陆海官兵五千余人被日军押管,列队站在海边,强迫他们听那首由日本军乐队演奏的日本国歌《君之代》。乐曲声中,全体日军个个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骄傲;全体清军则在日军的枪口下,个个听得心如刀绞,屈辱悲抑,泪水潸然。 两个月后,李鸿章与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签订了《马关条约》,中国割让台湾给日本,总共支付给日本2.3亿两白银的战争赔款。这天文数字的巨款已严重超出中国国力,朝廷不得不高息举债,先后向俄、法、德、英四国借款3亿两,连本带利共计6亿两。从此,日本国财源滚滚,迅速富裕,而中国则愈加贫困衰败,民不聊生。贷款的偿还期为36——45年不等,这就意味着,这笔赔款让整整几代中国人饥寒交迫,不得喘息。 我久久驻足在丁汝昌自杀的签押房前,突然感到透不过气来,我的胸好闷。于是,急急走出博物馆,站在海边,对着茫茫黄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起当代作家魏明伦在游历威海后写过一段话,令人振聋发聩,他说“中国近代史上,专制、腐败与愚昧相互交织,专制登峰,腐败造极,愚昧透顶;虽出现了个别政治文化精英如林则徐、龚自珍、魏源等,却势单力孤,独立寒秋,挽不了狂澜既倒,也免不了自身的悲剧命运。” “呜————”刘公岛渡口传来一声汽笛,把我的思绪再次拉回到历史深巷。由甲午海战再向前追溯半个世纪,我想起了清代一位伟大的思想家魏源,他曾最早为中国海防拉响第一声警世汽笛。那汽笛,悠远,嘹亮,穿透夜空,声声紧迫,试图让古老的中国打开窗子,把外面新鲜的空气尽快透进来,催促中华民族尽快摆脱天朝大国心态,在近代化发展航程上扬帆奋进。那警世汽笛来自魏源呕心沥血、笔耕十载的百卷煌煌巨著《海国图志》,这是一本旷世奇书。《海国图志》成为当时东方了解和抵抗西方的第一流宝贵典籍,成为中国人开放胸襟、睁眼看世界的开山之作,其中的《筹海篇》,更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海防战略思想,并在世界上首次提出海权思想的初步框架,被称之为东方人的“海防宝鉴”。 魏源拉响的这声汽笛传得很远。 《海国图志》由中日贸易商船带到日本,竟如晴空一声霹雳,举国上下无不震惊。日本人将之视为“天赐的宝书”,成为日本朝野睁眼看世界的启蒙读物。从中国进口的《海国图志》常常当场被官方征用或由幕府官员买走,在日本当地就出版各种翻译版本多达20余种。尽管《海国图志》一版再版,但总是供不应求。整个日本被唤醒了,沸腾了。随之,经过明治维新运动,日本终于摆脱了封建的闭关锁国状态,从一个东瀛蕞尔岛国迅速成为资本强国与军事大国。 然而,唤醒整个日本的《海国图志》,却在它自己的国度惨遭冷遇乃至攻击。如此“天赐的宝书”根本无缘进入朝廷视线,即使以“虚怀纳谏”的明君自居的道光皇帝也从不知曾有此书。更有因循守旧的朝廷官吏对该书骂声不绝,他们无法接受魏源对外部世界的赞誉之词,认为这是“夸以媚虏”,甚至扬言要将《海国图志》付之一炬。直至魏源去世,兵部左侍郎王茂荫才发现《海国图志》的重要价值,并上书给咸丰皇帝,建议将此奇书“重为刊印”,“亲王大臣人手一册”。这一建议的提出比日本的《海国图志》热已晚了整整8年。尽管如此,咸丰皇帝也未回应。一个皇帝和身边的几个大臣不需要,整个中国就都不需要了。P3-5 童年与少年的梦是当作家,故而曾痴迷读书,痴迷写作,并从中学时期开始在报刊上发表作品。在报刊杂志还十分稀少的年代,能把文稿变成铅字,是当时的最大乐趣,也因此颇感得意。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跨进了大连海事大学校门,从此与大海结下了不解之缘。虽不再有作家梦,但无论在大学任教期间从事科研学术工作,还是在航运企业进行市场研究与项目管理,均会间或客串一下文学,算是童年时代的一点“残梦”驱动吧。 一次偶然,灵感突发,写了一篇反映上海吴淞商船学校历史变迁的散文,没料到,通过打印稿(相当于过去的手抄本吧)传到几位“吴淞”毕业的老前辈那里,竟深深打动了他们。他们找到我,向我感叹,中国受传统内陆文化制约,对海洋、航海一直重视不够,表现广大海员这一基层劳动者以及表现航海家、航运企业家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由此,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写一本航海文化散文集,为弘扬航海文化、增强民族海洋意识尽点微薄之力。 不过,每写一篇散文,特别是涉及历史事件,我总要查阅大量历史资料,而这些均需利用业余时间,深感辛苦。我想到英国学者孟席斯,利用业余时间研究郑和,二十余年坚持不懈,他的执着精神激励了我。同时,还有诸多朋友、领导和同事给予鼓励和支持,这也是我坚持完成创作的动力。 感谢中国交通运输部副部长徐祖远先生,对我撰写本书给予了大力支持和帮助,并为本书作序。 感谢上海航海学会的鼎力支持,特别是秘书长桑史良先生,不仅为本书的史实、观点逐一把关,且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历史照片也拿出来发表。若本书有什么亮点,应离不开他的智慧。 感谢杨敏、吴政梁、叶琦、朱为民、沈坤萍、欧阳木林等几位先生,他们主动热情为本书提供大量摄影作品和图片。 还要感谢许多热情支持和帮助我创作散文的朋友,在此就不一一提及了。 将知识、思想、美感、激情有机结合,做几道色、香、味、型俱佳的好菜,是我散文创作的追求和努力方向。但我知道,好作品需经精雕细刻,反复打磨,是需要很深功力的,而我则在业余时间完成这些作品,只能是抛砖引玉,希望有更多更好表现大海、表现航海的作品和书籍问世,希望我们的航海文化更加繁荣,海洋文明更加灿烂。 佟成权 二0一二年五月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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