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玻璃筷子 爷爷不止一次地给我叙述1953年农历五月十六日下午4点左右他的眼泪。他走亲戚回来,火热的太阳晒得他的头皮像在油锅里炸了一样,路上的尘土又扑了他一脸一身,他急不可耐地踏进家门;他知道奶奶会立即慌慌地迎上去,先是接住他提的点心匣子,然后再拿起长把儿布摔子,弹去他一身的尘土,再端来一盆水,让他洗脸;当他洗完脸的时候,奶奶早把水烟袋准备好,他就坐在躺椅上,眯着眼舒心地抽个一两袋。但令他意外的是,奶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却是我的父亲在院门内的椿树下迎住了他,19岁的父亲其实还是个大孩子,他是爷爷唯一的儿子,是爷爷在40岁上才得的一个娃,自然是爷爷心头的肉疙瘩。他大咧开嘴对爷爷说:“生了,生了!” 爷爷立时张开了嘴,眼里放出光来,急慌慌问:“是个啥娃?” “是个儿子。” 爷爷的眼泪就是在这个时候淌出来的,眼泪在他满脸的尘土上冲出两道沟,他提着点心匣子走到我父母居住的房子前。 由于母亲的生产,房门和窗户上,都挂上了遮拦眼目的帘子,爷爷站在帘子外面,听着里面的一声一响,当听到我的一声啼哭时,爷爷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感,呜呜地哭出了声。 奶奶这才从屋里出来,本来是一脸的笑容,见到爷爷哭,她也哭了,哭着从爷爷手里接过点心匣子,哭着给爷爷弹打身上的土,哭着给爷爷倒了水,让爷爷洗脸,然后让爷爷抽水烟。 爷爷拿起水烟袋,却没有抽,奶奶给爷爷吹着了纸煤头,他还是不抽,他哽咽着对奶奶说:“咱,有长孙了。” 奶奶吸了一下鼻子:“嗯。有长孙了,还会有一群孙子。” 这时候我的父亲很自豪,他是爷爷奶奶惯着长大的,从小不让他干家里的活,所以他的眼里就没有活。按说爷爷长途跋涉进家后,他见面的第一个动作应是接过爷爷的点心匣子,但他没有接,也想不起给爷爷弹打身上的土,更不会给他打洗脸水。这时候我在母亲怀里哭,我父亲听着我的哭声,看着爷爷奶奶幸福的泪水,说:“我把娃抱出来,你看看。” 爷爷立马从凳子前站起来:“千万不敢!千万!娃刚刚生下来,不能迎住风。” 奶奶也添油加醋:“连这大日头都不敢见呢!刚生下的娃么,身上一动一个坑坑。” 19岁的父亲摸摸头,想了想,又i兑“那你,给娃起个名字吧。” 爷爷一愣:“这倒是个正事。”他把水烟袋在手里颠来倒去,说:“这一两个月,我都在想着这事。我想了两个乳名字,一个是给小子娃的,一个是给女子娃的。咱得的是个小子,就用小子名,瓜娃。”说完看着父亲,征询父亲的意见。 爷爷送父亲上了学堂,小学毕业后,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又打得一手好算盘。从此,爷爷就自豪地认为,父亲的见解是读书人的见解,必然高出乡里人一大截子。 P1-2 代后记:信用卡 文 郑彦英 前年夏天,我到了退休的年龄。按规定,我的办公室和公务用信用卡应该交回。 说是交办公室,实际上是交办公室钥匙。我将我的办公室钥匙放在办公室主任桌子上,微笑着说了一句:“这是办公室钥匙。” 办公室主任连忙站起来:“不急,不急的。” 我依然笑着:“这不是急不急的事,是规矩。”说着就离开。 办公室主任送我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我朝他摆摆手:“回吧回吧。”话说出来,觉得很不自然,因为我们在一层楼上办公多年,从这一刻开始,他将继续以前的日子,我当进入新的退休生活。 我到了财务室,将信用卡往主任办公桌上一放,微笑着说:“从今天开始,没有公务了,交了。” 财务主任很厚道,把公务信用卡拿起来,似乎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嘴里说:“你看看,你看看。” 我嘿嘿一笑:“我从来没用过。”说完立即转身走开。 拥有信用卡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珍贵,一旦交出去,突然有些失落。我想到,信用卡是现代化的支付手段,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老百姓了,过老百姓的日子,信用卡是很需要的。 于是想起以往的日子,许多银行的业务员,让我办信用卡,有些透支额度还很大,我想着有一个公务信用卡了,就一直没办。而现在,公务信用卡交了,为了自己的日子,应该办理一个私人信用卡。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气凉爽些,我就到了建行的营业厅。 一听说办信用卡,客户经理很高兴,立即叫我填了表,复印了我的身份证,留下我的电话,叫我20天以后去取。 一个月后,我到建行营业厅去取,客户经理迎住我,眼睛里装满热情,声音弱弱地说“对不起,总行经过审查,没有批准你的信用卡申请。” 我脱口就问:“为什么?为什么以前你们追着我办,如今我要办,却办不成?!” 客户经理吭哧了半天,支支吾吾的。 我豁然意识到了我的年龄,便问:“是不是因为我60了?” 客户经理连忙应了一声:“是的。”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 我只觉脚底一麻,头上也出了汗。 难道我一到60岁,就没有信用了?我生来遵纪守法讲信用,为什么到了60岁,这些信用记录都一风吹了? 剧烈的失落感撞击着我的心,我一摆手:“好好好。不办拉倒。不办了!” 走出营业厅,夏天的热风直往我的衣服里钻,身上顿时冒出汗来,我却没有擦,我的脚步格外沉重。 很快走进林荫道,走进法国梧桐浓密的阴凉里。有风吹过,习习的,应是很舒服的,我却丝毫没有感觉。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我懒懒地掏出来,一看,是单位收发室发来的,让我去取稿费通知单。 “稿费!”我对自己说,随即笑了,心里轻松一些,便也感受到了美好的阴凉和宜人的风。 我的本业是一个作家,但是从事行政工作以来,会议和各种杂务,锯子一样无情地锯开我的时间和灵感,自然欠下许多报纸杂志编辑朋友的稿债。但是写作是有瘾的,出差的飞机和火车上,是我写作的最佳地点,虽然这些文章多为急就章,但因为被锯开的太多的灵感挤压在一起,文字往往多一些重量,也正因为如此,报纸杂志的同仁们没有忘记我,读者们也没有忘记我,得知我退休后,一个一个约稿电话打来,还有电子邮件和信息,有些编辑为了表示诚意,竞然用毛笔写约稿信。 哦,我都60了,都被银行认为没有信用了,编辑和读者为什么还信任我呢? 毫无疑问,我的作品,才是我的信用卡!读者和编辑不会因为我的老迈而放弃我,反而会因为我作品中的沧桑和老重而对我不离不弃。 这一次我在林荫道下的思考自然是重大而紧要的,牵扯到我的心情和日子,思考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念念有词,却又含混不清。一个朋友遇见了我,专注于思考的我根本没有看见他,他就悄悄地尾随着我,见我恢复正常了,才猛然走到我面前,“嗨”了一声,吓了我一跳,他这才问:“你没事吧?” “有事。” “啥事?” “信用卡……” 从这一天开始,我用心经营我的信用卡,渐渐地发现,我的信用“额度”越来越高了。比如今年春天,曾和我一同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的美女作家北北主编一套“自说自画”十人丛书,就约了我,我在欣然接受后,非常认真地进行写作准备,光是题目,就改了七次,写完以后,又放了半个月,让自己对文字有了生涩感,才开始修改。 终于完工了,我却没有发出去,而是请一个咬文嚼字的朋友帮我把了一遍。他认真看完后,打电话给我:“好好的一篇文章,硬叫我白费两天时间弄啥?” 我嘿嘿笑了,说:“就要你这一句话呢。”心里却说:“这是我的信用卡,我能马虎吗?” 2015.9.18于河畔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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