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何处归鸿


作者:侯严峰     整理日期:2021-12-26 04:16:29


  面试
  当兵是我们少年时代许多人的梦想。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备战、备荒、为人民”“要准备打仗”的口号叫得正响,北方边境局势扑朔迷离,东南亚那边更是烽火连天。看着《鸡毛信》《红孩子》《英雄儿女》长大的那一代,心里总是叠印着绿色的少年梦幻。
  “文化大革命”那些动乱的岁月里,除了“工农兵”,似乎再没有其他“纯粹”的社会职业,其中最令人钦慕的就是军人。在纷乱的烟台街头上,一些顽皮的孩子骑着自行车,飞快地从戴军帽的行人身边掠过,迅疾把军帽抢走。要是有人穿件草绿色军服游走街头,那可比现今任何时尚衣饰都耀武扬威。
  我家住的大院有几户军人家庭,人家的孩子就穿了重新剪裁了的军服,脑袋上还扣上一顶军帽。看了着急,更有几分妒忌,就软缠硬磨地让妈妈扯了几尺土黄色的布,又四处寻摸了几个老式军服的纽扣,请人缝制了一件“军服”上衣。穿上后,对着镜子上下打量,却怎么也找不到解放军的感觉,倒像是电影里“二鬼子”模样。
  那时候,“一人当兵,全家光荣”,门楣上挂着的“光荣人家”小牌牌,不知让多少人家羡慕,也不知让多少人家趾高气扬。我还有几个月就面临毕业,“九年制高中毕业生”除了上山下乡,或者几个当班干部的同学被挑去“三线”军工厂,也没有多少出路可以选择。
  我们家4姐弟,大姐已经下乡两年多,二姐分到一家制药厂,我和弟弟还在上学。“工农”都有了,只缺一个“兵”。
  我没抱太大奢望。爸爸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遭受冲击,“解放”没几年,当时还在“五七”于校参加劳动。在学校,无论学业,还是日常表现,我都不属于“显山露水”的那一伙。
  小时候,我口拙嘴笨,不善与人交流。读初中时,班里上课前,要有一位同学领读一段“毛主席语录”,还得领唱一首“革命歌曲”。虽说准备了好几天,但轮到我领读、领唱的那天,还是紧张得面红耳赤,捧着“语录”的双手一直在抖动,话语磕磕巴巴;领唱的歌曲是很熟悉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可一出口,竟然把歌词直接念了出来,惹得老师着急,同学侧目。
  我是班里的“基干民兵”,大小也算个“人物”。有一次,班里组织同学给“基干民兵”提意见,坐在我课桌后面的一位女同学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指出我的主要缺点:“整天价死气沉沉。”好像还缀上一句更伤人自尊的话。
  轮到我站起来表态时,并不敢提任何异议,除了把“死气沉沉”悄悄换作“暮气沉沉”之外,只能诚心检讨,表示悔改。
  木讷的我,也有自己的人生“理想”。有人问我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当解放军!“文革”后,尤其是1968年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我便隐隐感觉到,幼年时的这个“理想”,怕是难以实现了。
  似乎应了“自古穷通皆有定”那句话,机会来得让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1970年秋季的一天,我被妈妈喊到烟台市法院机关的一个院落,还让我带上家里那把爸爸常拉的二胡。
  和妈妈一起陪我的,是一位我挺熟识的叔叔。他说:“部队招文艺兵,你去试试。”
  胳膊夹上二胡,就朝一栋二层楼房走去。
  走到楼下,忽听一间房屋里,传出阵阵悠扬动听的二胡乐曲声。直到今天,还能记得那二胡演奏时的旋律:慢板时有如小溪淙淙,快板时恰似落盘珠玉。
  不知道二胡是谁拉的,但知道自己的琴上功夫不如人家,就想打退堂鼓;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还是那位叔叔给了我勇气:“别怕,上去试试再说。”
  ……
  P2-5
  当一扇记忆的大门,从40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徐徐开启时,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一段掺杂着寂寥、欢乐和忧伤的旅程。
  离开部队37年了,对部队生活依旧怀恋。每当电视台播放反映部队生活的剧集,只要是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我都会很投入地观看,像《血色浪漫》《大校的女儿》《激情燃烧的岁月》等,熟悉得连个别情节和人物对话都能记下来。
  尤其是烙着我们那个年代印记的影视作品,更能唤起我对于往事的回忆。有一部叫做《父母爱情》的电视连续剧,说的就是胶东地区一个海岛要塞军人家庭的故事。剧中提到的黑山岛,分明就是长山列岛中的一个岛屿;就连剧中海岛守备部队宣传队排演的现代京剧《红灯记》,都和我们当年如出一辙;至于那些晕船、砌旱厕、晚上停电、吃萝卜放屁等细节,简直就是我们海岛生活情境的再现,看了很是亲切。听战友们说,这部电视连续剧的编剧,就是我们要塞区的军人子女。电视台播完了,还不过瘾,又跑到网上看。播放着这些剧集,就像闪回着我们的青少年时代。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戏剧我很少看。倒是这些年电视台戏曲频道重播的“样板戏”,只要播,必定看,而且不管是原班人马拍的电影,还是新人重排的舞台剧。
  一年多没进电影院了,前不久,女儿请我看刚上映的电影《智取威虎山》,我欣然跟她去了。尽管影片把“样板戏”玫编得挺另类,我们爷俩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我知道,女儿看的是热闹,而我看到的是一部被“现代演绎”了的历史。
  走出电影院,我突发奇想,对自幼喜欢传统京剧的女儿说:“现代京剧竟然可以这样改编!如果有兴致,我也可以把《红灯记》改编成电影,片名嘛……就叫《红灯传奇》!”
  我常说,战友情与同学情、同事情各有不同。相比之下,战友情更为纯净:因年少而纯净、因年代而纯净,更因没有“利益”的沾染而纯净。写写我们当兵时的那些事,是我很久以来的一个心愿。
  2015年清明节,春雨纷纷。我从济南回到烟台,看望年迈的妈妈。闲暇时,打开电脑,随手写下一个书名《海岛兵娃》。
  后来,觉得这个书名过于“写实”,就有些彷徨。
  有一天,在车上听到光盘里放的一首曲子,是琼瑶编剧的电视连续剧《情深深雨蒙蒙》中的插曲。“一曲高歌千行泪,情在回肠荡气中……盼过春夏和秋冬,盼来盼去盼不尽,天涯何处是归鸿。”最后一句“天涯何处是归鸿”让我几度沉吟,于是就换成现在这个。跟烟台张少鹏等几个战友一说,他们也觉得不错。
  在烟台逗留的那些日子,我通过济南的老战友,寻到了十几年、几十年未曾见面的烟台籍的几位要塞区宣传队战友:张渤海、张秋心、张少鹏、葛乐荣、张华玲、周国俊,还有后勤部“学唱革命样板戏学习班”的朱爱民、孙翠美、牟广芬。
  一天傍晚,我们相约烟台东山宾馆六号楼。朱爱民、张少鹏先到。朱爱民是乐队的领导,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矮小、瘦弱。他是1964年的兵,比我们都年长。记得在部队时,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山东省杂技团表演蹬技的演员,在舞台上把个几十斤重的水缸蹬得呼呼直转。我就开他的玩笑:“你可别得罪你媳妇,当心她红颜一怒,把你当水缸给蹬了!”
  张少鹏进门时,我竟没敢相认,不是因为苍老,而是因为年轻。在部队时,他皮肤黝黑,一个年仅14岁的男孩子,却显得比他实际年龄成熟得多。他离开要塞区宣传队后,从后勤部直属队通信排调到了汽车一连,后来提干当了副指导员。转业后,他一直在烟台市公路局当领导。年近六旬的他,脸上不见几条皱纹,肤色竟然比少年时白皙了许多;人有点儿“发福”,但并不臃肿。现在,他也不用“坐班”了,一有时间,就提一把京胡,和一帮闲人外出演唱。
  张渤海、张秋心夫妇来了。67岁的张渤海酷爱运动,还像当年那样精神,只是“发际线”又后移了;张秋心和我同年,只大我一个多月,她学医,自然懂得保养,脸色红润,身材也没有多少变化。
  嘎子头发茂密卷曲,还染了个“流行色”,显得精神。她一进来就大着嗓门,还像年轻时那样风风火火、嘻嘻哈哈。她操一口纯正的烟台土话,说起要塞区宣传队那些开心的往事,笑得嘴巴合不拢……
  2001年5月中旬,我任职新华社湖南分社社长、党组书记的公示通知,在长沙市迎宾路的分社大院张贴。
  上面有我的简历。当时的分社办公室主任刘敏看了诧异: “总社人事局一定搞错了!新来的社长怎么会有30年工龄?”
  公示通知上有我的年龄:46周岁。
  刘敏当然不知道我不满16岁当兵。从1970年11月19日算起,军龄、工龄加上中间的学龄,可不就是30年!
  时光像一把剪刀,把原本完整的记忆剪成一块块碎片。
  把这些碎片再缝缀起来,需要记忆的针、思考的线。
  在要塞区宣传队,我只是一个乐手,那时候发生的一些故事背景并不知晓;许多战友几十年“失联”,远事近情所知寥寥。幸好创建了“要塞区宣传队”战友群,许多战友在微信上浮出水面,我就使出当记者时的采访劲头,不停向他们追问。要塞区宣传队的领导孙长兴、张渤海及夫人张秋心、乐队指挥兼作曲武斐,还有烟台的嘎子、合肥的温晓虹、济南的刘金凤、北京的白晓霞……都十分热心地给我提供了有些没经历过、有些记忆模糊的故事。
  比如,组歌“歌唱英雄赵春华”里的那些唱段,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一天中午,温晓虹正在家里烧菜,从微信战友群里听到我的发问,她竟一边在灶台边忙碌,一边放声高唱起来。那段女声独唱,本来是刘金凤演唱的,可她现在记不得一句。倒是合唱队的温晓虹完整地唱了出来。
  再比如,孟宪军早年演出的山东快书经典段子“海岛鱼水情”和“治罗锅”,本来在乐队吹单簧管的杨宁,却能学着孟宪军的语调一口气说下来,让大家惊诧不已。
  要塞区宣传队解散后,郭福成被调到宣传处当了文化干事,后来又奉命重组了新的要塞区宣传队。郭福成是个有心人,他把老宣传队创作的节目资料一一整理出来,保存至今,这才有了这本书中不少原创作品的展示。
  可以说,这本书,是要塞区宣传队老战士的集体回忆。
  “真是‘天妒英才’!”武斐在战友群里带点儿自嘲地说。2005年5月,武斐刚满52岁,正处于创作的旺盛期,不料却突发脑溢血,做了开颅手术,倒在病榻上。后来虽然恢复得不错,但至今行走不便,在家有人照料时可以慢慢行走,出门就要坐轮椅。
  部队生活教会了武斐坚强地面对生活中的不幸和磨难,他依然乐观地去思考、去创作。病情好转后,还在休养期间,他又执笔创作了几部有影响的作品。
  战友们关心武斐,纷纷询问他的康复情况。武斐十分豁达,戏称自己兼具残疾的躯体和健全的头脑。可回忆起宣传队的那些往事,听战友们道不完的祝福,他又几度哽咽。
  在战友群里,武斐还特意用并不地道的胶东话跟大家语音对话,全然没有一般“残疾人”的自卑或自恋,张扬着他一贯的风趣幽默。
  张渤海一直在战友群里“潜水”。大家呼唤他,也不见动静。还是他的夫人张秋心出面,数落张渤海对新的传播文明基本上找不到感觉。后来,张渤海给大家解释说,自己的视力不好,平时在电脑上工作,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他说,张秋心摆弄微信时,也曾跟着学过,但不几天视力下降得就很明显,吓得他只好放弃了附庸时尚的念头。
  可是,当我给张秋心的微信号发送语音,请张渤海帮我核实一些宣传队的故事情节时,只听那边的张秋心一遍遍耳提面命:“按住说!按住说!”
  我在这边猜想,张渤海一定不懂得微信语音要“按住说话”,也一定是一顿手忙脚乱。也才明白,这位大哥并非“潜水”,分明是不会“水”。
  早在10年前,武斐就自编自导了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续集。剧中虽然沿用了前剧中几个人物的名字,但剧情反映的,大多是发生在要塞区宣传队的故事。这部电视连续剧的外景拍摄,就在我们当兵的地方————庙岛群岛。
  王海鸰编剧的电视连续剧《大校的女儿》,是她早期创作的一篇小说的书名,只不过剧情是重新演绎的。前些年,这部电视连续剧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后,反响不小。剧中的一些情节,也或多或少带有长岛部队生活的影子。
  尽管如此,作为电视文学作品,他们作品反映的,一定是“艺术的真实”。
  有一种叫做“记忆文学”的写作体裁,作者叙述的是记忆中的往事,反映的是“生活的真实”。但是,既然冠以“文学”,也就含有想象和艺术加工的意味。比如那些口口相传的往事,那些栩栩如生的场景,那些工整完美的语言,那些生动丰富的细节……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想象”,让读者难以辨识。
  这本书完全是根据回忆写作的。尽管由于年代久远,记忆有误,个别的细节可能不那么准确,但都是“真人真事”,绝无“创作”和“合理想象”的成分。给我讲述故事的战友们,也都不止一次地强调,“绝对真实”。我想,日子久了,做到绝对真实很难,但既然是亲历,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所以,这本书还是舍弃“文学”,叫做“记忆文章”比较合适。
  回忆总是有缺憾的,尤其是荏苒了40多年时光的回忆。
  完美总是相对的,只要真实地再现那一段不可复制的历史,讲述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便不必抱憾。
  因为,回忆来自眷恋。只有眷恋的人和事,才会刻骨铭心。
  时代毕竟不同了。那个时候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故”,在今天看来,有些不过是小题大做的“故事”而已。
  游戏人生不属于我们的年代。那时,我们年轻,对人生和社会的感悟十分肤浅,但拥有的,是不可替代的真诚。
  于是,在回望这段历史的过程中,激情再度燃烧,心旌再度飘荡,青春再度焕发。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狄更斯的这句话,道出一个哲理:同样的时代,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感受是不一样的。
  冰心老人也说过:“假如生命是无趣的,我怕有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满足的了。”
  当你懂得与时间相处,你便不会懊悔来路、恐惧逝去;你会平静地活在当下,会珍惜和拥有属于你的每一天。在那个时空中,属于你的谁也拿不走,不属于你的怎样也留不住。
  放过自己,不再追问。就把那些无法分辨的选择交予时间。
  是的,芸芸众生,都沉湎于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你可曾扪心自问:这一生,真的生活了一万多天,还是仅仅生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一万多次?
  “遮不住青山隐隐,流不断绿水悠悠。”那个年代,我们经历过,感受过,也便更深透地领悟过。
  部队生活“遗传”给我们的绿色基因,早已浸润在生命里。就像我们曾经歌颂过的英雄赵春华那样,在漫漫人生路上,“一步一个铁脚印,一笔一画都鲜明”。
  微信朋友圈里,有人在“军人之家”发了一首诗————《当兵的资本》,后面的一段,可以用来作为这本书的结尾:
  我敢说,如果有一天
  我们都一无所有
  你活不下去时,我能
  因为,我当过兵
  再苦、再累、再委屈
  我也能上前顶着
  这是我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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