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师何其芳治学录 何西来 屈指算来,先师何其芳辞世,已21年有余了。岁月流逝,泉台幽邈,但他的人格风范,他的诗、文、著述,特别是他的治学精神,却长留人间,给后辈学人以榜样,以启迪,以力量,不废如江河行地。 他为人真诚、平易、宽厚,从来不摆领导的架子,也没有某些学者的清高,乃至霸气。在文学所任所长的一二十年间,虽德高望重,能做到令行禁止,但上上下下,党内党外,大家都亲切地免姓称他其芳同志,谁也不以职衔相称。只有毛泽东在为他修改《不怕鬼的故事·序》时,特意在何其芳的署名之上添了“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12个字的正式官衔。我们做他的学生的几年,都称他何老师;调到研究所,我还这样叫,就被别的同志和他本人着实纠正过几次,只好跟着大家称其芳同志了,但在心里,他仍然是我敬重的师长。看得出来,许多人都有如我一样的心态。 关于其芳师的学术贡献和治学精神,周扬曾作过这样的评价:“其芳同志在艺术上不断进行着新的追求和探索,在理论上也有自己的独立建树。其芳同志治学严谨,刻苦勤奋。他研究了我国古典诗歌、民歌、新诗在形式上的特点,根据现代汉语的客观规律,提出了建立现代格律诗的主张,并且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上,对诗歌的形式进行了新的探索。他关于我国古典文学的研究,提出了不少自己独到的见解,推动了我国古典文学研究的发展。他不止一次地说过,做好古典文学研究工作,特别是总结那些带有规律性的问题,不仅有助于社会主义文学的发展,还可以丰富我国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这就是他的,也是我们大家的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每个国家的文艺作品都有自己的民族特色。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也只有在自己民族的基础上才能得到很好的发展,这就要求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不但要和我国当前文艺运动实践结合起来,而且要和我国悠久的文化传统结合起来。其芳同志在这一方面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和贡献。”(《何其芳文集·序》)应该说,这是一个有分寸的,实事求是的评价。而且也只是在其芳师的广阔研究领域中举其大要。事实上,还有一些重要的方面可以提及,如当代文学批评、外国文学研究、文学艺术教育、科研组织领导等,他都有自己的建树。总之,从做人,到作文,他都有许多值得记忆,值得效法的东西。真诚、善意、“书生气” 其芳师是一个真诚的人,坦率的人;有童心,常显出几分天真。对待同志,对待学生,他从不设防,别人也不会防他。他的诗歌和散文,无论是早年的《预言》、《画梦录》,还是参加革命后的《夜歌和白天的歌》,抑或是晚年写的《深深的哀悼》及其续篇,还有为数不少的近体古诗,都因为能够向读者袒露襟怀,能够见出真人格、真情性,而备受欢迎。有论者认为,他非常喜欢在诗文中诉说自己,这是不错的。他不仅喜欢,并且很善于把自己的所经所历,所想所思,直到细微的心理隐曲、情感波流,通过优美的文字,传递给读者。不仅作品如此,就是他的那些大块头的学术文章,在相当规范的专业术语和理论框架的后面,敏锐的读者,也不难窥见一个可以与之彼此交流的作者的存在,析理论事,都没有“隔”的感觉。他的文字常见灵智的闪光,如电火行空,启人醒悟,亦不免一切人都会有的偏颇和缺陷。但无论是灵智的闪光,还是偏颇与缺陷,都真实地袒露在那里,既无遮拦,更无做伪。 其芳师的真诚,一半出于天性,但更重要的是一种信念,是一种自律。在《刻意集》序里,他说,“现实的鞭子终于会打来的,但一个人最要紧的是诚实”(《何其芳文集》),还说,“一个踏实于自己的人应当最知道他自己”(《何其芳文集》)。因此,他也就不怕把自己所想的东西如实地告诉别人。荒煤说,他对人没有恶意,心里存不住话。据荒煤回忆,在延安鲁艺的时候,“工作中有不同意见和看法,学生中发生了什么使他感到不安和不快的事,发现了文学系同学中的好作品,工作中感到什么困难,甚至恋爱中的烦恼、欢乐,他都要对我们讲。我们已经养成一种习惯:如其芳晚间迟迟没有上山时,就在窑洞外边等他‘汇报’。更不用说,当他写了得意的诗章,他一定要对我们朗诵。他的心始终是向他的战友打开的。因为天真、坦率,无论在生活或工作中,其芳有时也有烦恼、苦闷、痛苦的。除了向我们倾诉之外,我清楚地记得,他有时还会站在山头大声叫嚷道:‘哎哟,怎么得了哦!’,使得全东山的同志都知道我们的其芳有了不称心的事。”(《忆何其芳》)这是一种典型的不失其赤子之心的诗人气质。诗,靠了这种真率的气质而见敦诚,而与读者灵犀相通,引起共鸣。他的诗文,之所以具有长久的生命力,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真而独特,而很难被人重复,所以能够长新。但在现实生活中,这种诗人气质,则又常被称为书生气、书卷气。巴金30年代在上海见到他,说他穿着长袍,是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诗人,虽然没有直说,但字里行间显然留存着书卷气的印象。当年曾与其芳师一起奔赴延安的沙汀回忆说:“他给我的印象比较一般:长袍、眼镜、身材不高,油黑的脸显得胖胖的,书生气相当重。”(《何其芳选集·题记》)看来,书生气是许多人对他的共同感觉和共同印象。据他生前告诉我,新中国成立后,曾有多年没有见到毛泽东,有一次在会上碰到,毛泽东远远走过来打招呼,头一句话就问:“怎么样,还是那么书生气吧?” 书生气是一种评价人的模糊概念,当它被人们用来说明其芳师的真诚性格的表现时,指的是天真、厚道、心口如一。荒煤说,和这样的同志一道工作,让人感到省事、愉快。不过,这种书生气有时也有较真、执拗、认死理、不肯轻易变通的一面。比如他给人的印象之一是爱争论,心直口快,怎么想就怎么说。据荒煤回忆:在延安时,“有一次和曹葆华争论,将来谁拥有更多的读者,其芳在爽朗的笑声中就这样自信地宣布:‘将来我的诗集摆在书店里,你看!就要比你的读者多!’他笑得那么天真,讲得又很认真,把我们都逗乐了。葆华也没有为此生气。我们都很了解其芳,他心里想的,口头上讲的,都是真的,一致的。他并没有认为这是恶意,或是对人不尊重,更不觉得是嘲笑,他不过是认真地讲了他心里的话罢了。”(《忆何其芳》)巴金也很肯定其芳师的这种快人快语、敢讲真话 P1-3 校改完这本《九畹恩露》的清样,已经是今年的“五四”青年节了。北京已经春绿,可以听见陶陶盛夏的敲门声了。培育我们成长,施给我们乳汁和恩露的先辈们、先师们,早已驾鹤远去,连我们自己,也都深深地步入了耄耋之年。同窗之中,竟有三分之一和我们阴阳悬隔,跟到另外一个世界,随侍先师去了。以致回忆录的作者中,有两位学兄戴其锷和陈宝云的名字,不能不加上黑框,作为纪念。 书稿里师兄师姐们的回忆文章,从收到稿件,到编排成书,到校改完清样,我至少都仔细读过三次以上。每读一次,都感动不已,常至潸然泪下,以致像老杜样感慨:“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都曾有过一个非常青春的年岁,又恰逢共和国的早晨。虽然天空时见阴翳掠过,但毕竟不掩火样的激情,哪怕是苦难,是饥饿,在回忆的追光里,都浮现出某种诗意的氛围里。那时,我们正是一年一度的“五四”青年节的主角。 在这本书的组稿、催稿中,马文兵同学会的会长缪俊杰兄,做过许多组织工作。他的三篇稿子也写得极为认真、突出;一遍一遍地改,稿子送来了,还要改。实在让我感动。 本书的出版,得到了几届文学所领导的热情支持与帮助,新一届所长陆建德,党委书记刘跃进,副所长高建平,科研处长严平,都多有关照。还有人民大学文学院孙郁院长,张永清副院长,陈传才教授等所给予的支持和帮助,也让人难忘,一并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谢。还要感谢出版社的魏小薇和周志宽。 最后,我的老伴儿,马文兵同学会的秘书长韦凤葆,在本书的约稿、催稿、催要新老照片的过程中,在后续的编稿、校稿、联系责编等一应琐细的杂务中,都替我分劳、代劳,勇于承担,不辞劳累,对她,就不是一个谢字可以了却的。 谨以此书纪念我们的先师,我们的先走的同窗,还有我们自己远去了的青春。 何西来 2011.5.4六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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