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煤从井下提到装煤楼上,需要先过一遍用钢丝网做成的震动筛。一踏上震动筛,碎煤和块煤相混的原煤仿佛兴奋不已,呈现的是跳跃的状态。震动之后,碎煤漏下去了,筛子上留下的都是块煤。这是选煤的第一道工序,叫筛选。选煤的第二道工序是手选。人手长在人身上,手选当然需要人工。进行手选的都是一些女工,临时工,她们分站在不停运行的皮带运输机两侧,负责把混杂在煤块里的个别矸石拣出来。矸石黑头黑脸,表面像煤,实质不是煤,是石头。一块矸石坏一车煤,只有把矸石拣出来,才能保证煤质的纯净。 向秀玉就是一位在装煤楼拣矸石的女工。 她头上包着方巾,嘴上戴着天蓝色的口罩,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向秀玉的目光是锐利的,对矸石零容忍,伪装再好的矸石都别想逃过她的目光。对拣矸石这个活儿,她早就有了心得。煤是亮的,晶面闪耀着熠熠的微光。矸石是乌涂的黑灰色,暗淡无光。块状的物质从面前的皮带上流过,她目光一扫,就把隐藏在煤块中的矸石捕捉到了。煤是轻的,矸石是重的,哪怕向秀玉闭上眼睛,只用手稍一衡量,就可以分清哪是煤,哪是矸石。有了心得还不够,向秀玉还做到了全神贯注,眼疾手快。心无二用,眼无二用,手无二用,倘若稍一走神儿,矸石就有可能从眼前溜走。上班期间,向秀玉心在眼上,眼在手上,心到眼到,眼到手到,称得上是一个敬业的、称职的拣矸工。 向秀玉上的是白天班,早上八点上班,到下午四点才能下班。皮带连续运转,她中午怎么吃饭呢?向秀玉对拣矸石在意,对吃饭不是很在意,有空就吃一口,没空就不吃。上班时她会用饭盒带半盒剩饭,或带一个馒头,趁皮带有时空转,她就抓空子吃一点。她手上沾了煤,满手都是黑的,吃饭时,她没时间洗手,手一捏馒头,馒头上就沾了煤粉。她和拣矸石的姐妹们都认为,煤是黑的,也是干净的,煤不会闹肚子。所以馒头上捏有黑手印的地方她也舍不得扔掉,连同煤粉一块儿吃了下去。渴了,她拿起矿泉水瓶子,对着瓶口喝一气水。一瓶矿泉水两块钱,她可舍不得花那个钱。矿泉水瓶子是她拣来的,里边装的是她自己烧开后又放凉的白开水。 她自己吃饭可以凑合,问题是,女儿喜莲中午怎么吃饭呢?喜莲在矿上的学校上小学三年级,脖子里用线绳挂着一把白钥匙,中午只能一个人回家吃饭。向秀玉把米饭盛在碗里,放上菜,盖在蒸锅里,让女儿回家后把饭菜蒸热了吃。她们家烧的是蜂窝煤,有时喜莲嫌煤火上来得太慢,不等火苗长起来把锅烧热,凉着就把饭菜吃了下去。当妈的对煤火是有数的,她回家掀开火炉一看,见放在最上面的那块煤还是黑的,就知道女儿中午没有开火热饭。她对女儿说:秋天来了,你吃凉饭可不好,还是把饭蒸热再吃好一些。她还对女儿说:你不要心急,一定要有耐心。树没有耐心,就长不成树;煤没有耐心,就变不成煤;人没有耐心呢,啥事都做不成。我的话你明白吗?女儿点点头,像是明白了。 有一天,向秀玉因上班走得匆忙,忘了给女儿留饭。直到下班回到家,女儿才对她说:妈,你今天没给我留吃的。是的,是的,她昏了头了,竞把给女儿留饭的事忘记了。她自己一顿饭两顿饭不吃都没关系,正长身体的女儿中午没饭吃可不行。她愧疚坏了,也心疼坏了,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眼里顿时涌满了泪水,说对不起,妈妈错了。 女儿说:没事儿,没事儿的。 第二天,向秀玉做出了一个决定,中午不再给女儿留饭,每天给女儿三块钱,让女儿到矿街上的小饭店里买饭吃。 矿上从生产区到生活区有三里多路,一路两旁都盖了房子,形成了一条矿街。街上的房子都是门面房,矿街其实就是商业街。街上卖肉的、卖粮的、卖水果的、卖日用百货的等等,称得上应有尽有。矿上的人下班后,从生产区往生活区走,想买什么东西,顺手就买到了。矿街上还有美容美发、洗浴桑拿、足疗按摩、卡拉0K等,你想进去享受一下,没有人会反对。当然了,矿街上的小饭店也不少,胡辣汤、水煎包、羊肉汤、热火烧、米饭、炒菜、馄饨、油条等等,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有的矿工升井洗过澡后,拐进一家小酒馆,要一份水煮花生,一盘凉拌肚丝,喝上二两小酒儿,那是相当的自在。向秀玉把三块钱装进女儿的口袋后,特别跟女儿交待,这个钱专款专用,不许省下钱不吃中午饭,更不许拿这个钱买别的东西。她问女儿:记住了?女儿点点头,说记住了。向秀玉向女儿建议,最好去杨旗阿姨的小饭店买一碗清汤面吃,听说杨阿姨做的清汤面味道很好,也热乎,一碗清汤面的价钱正好是三块钱。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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