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气垫船这么快就到良县了,才几个小时。 又一艘豪华游轮往下驶,看来刚离开良县码头。她贴近玻璃看这个昨天才听说的地方。 这地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与三峡一带所有的市镇一样,截然分成两层。山上、墙上到处都画着海拔175米水位线。这标签之上,是油彩瓷砖粉蓝淡红玻璃幕墙明晃晃的新楼新城;标签以下,漫长一片灰黑,则是乱堆杂砌的陈旧不堪的老城。 这个模样古怪的双层城市,像一个奇特的蛋糕,糕早就发霉了,上面却厚厚地新加了各种颜色的奶油。 柳璀正在看时,灰扑扑的码头越靠越近。随着发动机熄火,气垫船喷起的巨大浪花很快平息下来。走出船舱,她才看清楚这个城市的自然地形,与其他江城有点不同:旧城在一个红砂碛石滩之上,平坦而缓缓地铺展开来。老街背后横亘着绵延几十里的山梁,新城全部建在山坡上,沿山而筑。从江上看,华厦迭起,壮观得令人眼睛一亮。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上城,明灿耀眼;照在下城,却似乎被吸收了,那一片起伏的灰色,更加不成形状。 水库储水之日,人们一夜醒来,世界将面目一新。不够新的一切,都将淹没在荡涤一切浩瀚的江水之下。 她有点疑惑,母亲四十多年前来良县,看到的难道就是这下一半?这些肮脏的灰黑建筑,是否曾有过好看一点的日子?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当年母亲看到这道山梁,心情当然比她现在好得多。 昨天这时候,柳璀还在北京她的实验室里。 上班时间谁都不接电话,可办公室的女孩特地跑进来喊她,说是急事。她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玻璃片,推开两道门就到了办公室。 “啊,柳教授!”电话里一个女子的声音,自称是平湖开发公司办公室的秘书,叫个什么名字,然后说:“李总让我一定要找到你,他有件礼物要带给你。” 柳璀皱了皱眉头,这未免太奇怪,丈夫李路生至少隔天就会打电话来,从没托人带东西,前天通电话也没有提起过。他在晚上或周末白天打到家里,很少打到实验室来,干扰她工作,这次怎么让人打到实验室来? “什么礼物?”柳璀尽量克制自己,简短地问。 “我不可能知道。”这个女子声音很年轻,稍微有点撒娇的味道。“我来水电部出差,今天中午刚到。李总让我亲手把东西交给你,今天!” 柳璀更觉得奇怪了,丈夫到底怎么啦?结婚十九年了,很少有这么浪漫事。“为什么要亲手交给我?” 柳璀回国后,就在科学院遗传学所,没到设在坝区总部的开发公司去过,虽然丈夫一直想她去探亲。他经常到北京开会,几乎每月要来两次,在北京的时间与在坝区的时间一样多。丈夫在北京也忙,很少能待在家里,在坝区恐怕更忙,她觉得没有必要丢下工作南下。 “李总指示,亲手交给你。”对方听出柳璀没有心情跟她说话,语气也僵硬进来。“请你理解,我不是有意打扰你。” 柳璀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分了,她大可不必为此种小事伤脑筋。灵机一动,就把母亲的电话告诉对方,让对方打个电话给她母亲,把东西亲手交去,她一有空就去取。 对方只好同意了,不过声音里有一点生气。 柳璀放下电话,才注意到窗口有点异样。外面蒙着灰垢,以前可看到树的绿色,现在像一些脏的旧抹布。实验室必须一尘不染,符合基因实验标准,全封闭空调恒温。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办公室的窗居然有一点缝,在往里泄浅黄色的微粒。她好奇地用手指抹了一下,很细的尘沙。她回过头来,发现办公人员各自忙着翻文件或打电脑,没有人在看她。只有刚才来叫她的女孩,抬头看到她满脸疑惑,说了三个字:“扬沙天。” “我知道,我是老北京了。”柳璀说,“不过这已经到五月末,而且今年不是已经来过三次沙暴?” 办公室坐着看来忙碌的人,轰的一下全把手头的事放下说开了。看来首都越来越严重的沙灾,是她进来之前已在谈得轰轰烈烈的题目。只因为她在,不便再谈下去。有的人说应该怪内蒙古开垦草场过多,有的人说责任在过度放牧,有的人说原因是中草药沙棘草收购太多。 柳璀对这个题目,远远没有对自己手中的实验更感兴趣,她自顾自回到实验室去。 下班走出研究所时,她与其他女同事一样只能用纱巾把整张脸蒙起来。纱巾是花的,走出来的脸都怪异如化装舞会。她已经习惯了沙暴,但站在研究所门口的石阶上,街上的场面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P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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