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孙善起在棒槌谷里一待就是八年! 八年光阴,八遍青黄,无非弹指一挥,可老孙已经是青丝变白头。 抚松城里人都叫他“放山王”,可是,孙善起自己觉得他更像棵棒槌谷里的“棒槌”————人参。人参藏在地下,六年一轮回。如果将他栽在这片林中,他就是这棒槌谷里最大的棒槌。星移斗转,春雨秋风,孙善起几乎成了棒槌谷的一部分。大森林养人,春天的草,夏天的花,秋天的果,孙善起采天地之灵气,享日月之精华,虽然没有得道成仙,他却感觉自己成了这里的老山神。 别说,他的祖上孙良就是长白山里放山人的“老把头”。“老把头”就是放山人信奉的山神,当年他从山东莱阳漂洋过海闯关东,为了这长白山里的棒槌死在了古河边。从此,只要是进山的放山人,都要供奉孙良,敬老把头一炷香。才能进山“开眼”。 待在老林子里,一件“破绽百出”的黑布褂子,一条细麻绳,代替所有的纽扣锁住了两扇衣襟。人像枯松般清瘦,皮肤也像枯松般皱纹密布。虽然孙起善和赵北川同庚,可看上去他比赵北川要老得多。但他的身子骨仍然如豹子般敏捷,眼睛如苍鹰一样锐利。 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中,他精神上靠的是两种寄托,物质上靠的是两件宝。 一种寄托在他小窝棚的左侧,那是一个用花岗岩雕刻而成的石头小庙,里面供奉的是白发苍然、肩挂背篓、手拿拨草棍的老把头孙良。 另一种寄托是他的发妻赵秀英,她躺在他小窝棚的右侧,凸起的土包下她长眠不醒。她就死在这里,八年前她精神错乱,用一根绳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人已死,魂亦散,可情乃在。因此,黄昏降临,日落树头,夜幕如黑纱般垂落的时候,孙善起掏出了他的老铜箫。这是他的第一件宝,日消月磨,铜箫仍然发着灿然的黄光。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将铜箫放到嘴边,悠扬而悲凉的箫声立刻响起。 这时,“老黄”会趴在他的脚边,两只脚爪前伸,脑袋埋在爪子的中间,静静地听着他的箫声。听到情深之处,老黄的狗眼中竟然会滚下泪水,这条狗通人性啊!因此,老黄是他的第二件宝。 孙善起的窝棚在谷底依水而建,窝棚的前面就是一条闪亮的小溪。溪水“叮咚”作响,伴着箫声,带着林涛,形成了这棒槌谷中特殊的交响乐。 他眯着眼,吹着箫,身上微微颤抖,像棵风中的枯草。突然,他睁开了眼睛。谁也料不到,这眼睛里射出的光泽如此闪亮。薄暮中的林海,这眼睛的光泽像燃烧的火焰,镇定而坚毅。长时间在这无人的山谷中生活,能够抵抗这孤独和压抑,孙善起的心态非常人可比。 孙善起眼睛一睁的同时,箫声停了。大森林立刻显出了它的静谧和深邃,一种“嗦嗦”的声音从小溪对面的草丛中传来。老黄机灵一下站了起来。头一低,后腿一绷,似乎变成了一支在弦的箭,随时就会射出。 孙善起的眼睛早就透过碧绿的草丛看到了一条黑漆闪亮的东西在缓缓蠕动,那东西不但粗大,它的头上还长着红红的冠子。常年在这林海中生活,孙善起知道那是一条长虫————大蛇。这条蛇的体型不小,两头都在草丛中,孙善起只能看到一段蛇身和红红的冠子,但这足够了,这足以让孙善起心头涌起惊喜的狂潮。八年了,八年的时间等的就是它! 这条蛇是到小溪中来喝水的,也许是孙善起的箫声让它沉醉,它忘了饮水,随着箫声将细软的腰身舞动起来。此刻箫声一停,它似乎预见到什么不对,蛇身一抽,立刻如一道闪电般在草丛中不见了。 老黄如离弦之箭,在它身后射去。可随之,一声尖厉的口哨声让它止住了脚步。孙善起不想让老黄去冒险,急忙用口哨叫住了莽撞的老黄。 说话之间。夜幕很快落下,大森林中已经一片模糊。 当晚,孙善起在梦中见到了那条大蛇。大蛇由草丛中盘旋于树上,昂起了菱形的头。突然间,狂雨如注。一道闪电之后,大蛇变成一条青龙直人苍天。 梦醒之后,孙善起久久难以入睡,黄铜做的烟袋锅里火星子一明一灭,他闷在小土炕上喷云吐雾。大森林中涛声如雷,孙善起的小窝棚如大海中的孤岛,在这不停的涛声中安如磐石。别人在黑夜中听到这涛声,会觉得惊心动魄,孙善起却当作催眠曲一样格外容易入睡。今天,他却睡不着了。这不是因为梦中的蛇,也不是因为窗外的涛声,而是那黄昏时出现在小溪边的长虫。那长虫竟然长着红红的冠子,那可是条百年老蛇啊! 放山人喜欢蛇,崇拜蛇,他们说这是钱串子,会给放山人带来好运。孙善起却实实在在地认为,它的出现说明他所追求的目标不远了。 这目标是什么呢?棒槌谷里八年如一日,谈何容易?八年中,他深藏心中的追求只有他自己知道。 孙善起有属于自己的特殊天赋,他在林子里从不迷路。摸一把树叶,他知道要来什么风:看一下山头,他知道在什么地方。别人放山拿不着“货”都会等着孙善起,他们知道他肯定能拿到货。野草丛中,别人前脚走过,他会在后面喊一声:“棒槌!”果然,那棒槌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人参这个百草之王好像和他天生有缘。因此,抚松城里干山利落的都称他为“放山王”。 他心中升起一种直觉,这么多年对棒槌谷的守护可能就会应在这条大蛇身上。他始终相信,这动物也是有灵性的,人参也是有灵性的。这样的蛇不会轻易待在这谷底,它一定在守护着什么。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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