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悲悯--宏博的人道主义随笔


作者:谭元亨     整理日期:2021-12-26 04:04:56


  四
  张资平小说中,愈来愈浓的个性主义色彩,无疑代表了“五四”以来的启蒙主义的走向。张扬个性,同样也是张扬人性,张扬个人的生命价值————这一条,直到今天,仍具有振聩发聋的意义,尤其是经历了“十年浩劫”之后,人们才重新认识到了人的尊严、人的价值以及人的权利,天赋权利。
  本来,启蒙主义就是“五四”的主流,张资平正是这一主流的代言人之一,而他作品当时流行的瞬间,正是个性主义的光芒在“五四”中一闪而过的片刻,主流也由此被淹没、被切断,化作了潜流或断流。于是乎,执政者本身强调其权力意志,要把意识形态纳入其既定轨道,所以,他的作品才屡屡被禁;而左翼作家们,又在现已承认为“左”倾路线的驱赶下,同样对个性主义文学加以围剿与否弃。于是乎,张资平的作品只剩下几声微弱的呻吟,最后索性噤声了……可以说,“五四”只是在极为有限的时空中,张扬过个性。而所谓“集体主义”的神话,在整个世纪中肆虐横行,无所不在。
  “集体主义”神话的破产,还可以从另一方面揭示出来。所谓“一个人是龙,三个人是虫”,中国人的内耗也是有目共睹的。内耗为的是什么?无非是争权夺利,以登上权力的极点,从而以个人意志取代所有人的意志。所以,中国王朝的更迭,如朱元璋对一同参与抗元的义军的剿灭,才如此空前残酷,党同伐异才如此惨烈,所谓的“路线斗争”才如此频繁……正是在“集体主义”神话下,“文化大革命”才成了封建主义的集大成,“忠”字舞一时问成了最最革命的表现。
  可以说,“五四”个性自由的观念,转眼即逝,很快便被淹没了,它甚至只是元初的、粗糙的,远没能滋育生长起来————仅仅在张资平等人的小说中有所反映,而这很快便不被容忍了。
  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不以个人的自由发展为条件,所有人的自由发展或解放只能是一句空言。在“集体”(或化作家族、民族、国家种种)的旗号下,否定个性,否定个体生命价值,势必走进一个怪圈,最终把人的解放予以颠覆。“文化大革命”似乎把“五四”时期激进主义的一面引到了极致,可最后得到的,却是适得其反,全面复辟了“五四”要推倒的封建极权的传统,打着“解放全人类”的口号,导致了摧残个性乃至生命的悲剧。
  而这,难道不可以在二三十年代“左”倾文艺路线对张资平的批判中找出端倪么?其所针对的要害,便是从张资平作品中所肯定的“人欲”开始的,进而对人道主义、自然主义的围剿————这一围剿到80年代尚未终止。张资平最大的罪名,不正是“诲淫诲盗”、“毒害青少年”么?————奇怪的是,当时的右派政府与左翼作家们在这一点上竟又走向了一致,而张资平无非是多讲了几句人的欲望,生理的欲望与心理的欲望,便受到了来自“左”、右两方的夹攻,最后只能在文坛上销声匿迹。
  “五四”之后,胡适曾对人说过:
  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对比一下张资平的小说,可谓发人深省矣!张资平小说最大的“罪过”,不就是太着重个性、人欲的释放么?而恰恰是这一点,才真正属于20世纪中国的启蒙聚焦。
  时至今日,我们的文学还在补上这一课。而且,不仅仅是文学。在某种意义上,张资平正是这一历史进程中一个典型的“个案”,只是不少人还没意识到,或者不敢以他为典型罢了。
  因此,今天重提张资平的小说,并作出全新的评价,无疑也是对“五四”的一个重温与拯救,这么说并不算过分吧。
  当我们重返张资平小说的“身边”(当时有“身边小说”之称)或“私人空间”时,当我们在现代市民小说中,由张资平、张爱玲一步步读到今天王安忆、池莉、张欣对整个20世纪市俗生活的独到的刻画与描写时,我们对中国在这个世纪的文明进程————包括世俗化、市民化,可有过另一番深刻的思考?张资平的作品不仅导入这一思考,而且已超越他人把这一思考引入深层之中。
  上述几个方面的论述,正是从他个人的命运、作品的命运出发的。
  多少年来,张资平不是被“忘却”了,而是被“遗弃”了。而他的被遗弃似乎更为彻底,不似胡适、陈寅恪一样,各方尚可羞羞答答地关照上几句。新时期以来,一个个被遗忘的人物都陆续粉墨登场,独有他,仍是一决“禁脔”————也许,是因为“文化汉奸”之名贻害太深。记得我在《潘汉年》一书中,不无埋怨地说潘汉年太多地把有作为的文化人纳入他的情报系统,以致关露等人最后都精神失常……
  但是,从根本上说,张资平的被遗弃,其要害不在这,而在他始终是“脱了轨道的星球”,一个非体制自由知识分子,在体制化的20世纪中国,很难有他的生存空间,包括作品的发表空间————正因为这,他的命运在大的方面上是早已被注定了的,在任何一方的体制中都是找不到出路的。“文化汉奸”无非是再加上一重封条罢了。而事实上,任过伪职并被判罪十年的周作人,何以比他更容易被人们重新提起呢?
  但不管怎么说,到了21世纪————现正是2001年1月1日凌晨,作为他个人的生存方式,以及他的作品对“五四”的历史贡献,却已有了极大的研究价值,不仅时间已过滤掉了许多历史的尘埃,让我们多少可以看得清晰一点,而且,在生存空间、精神空间上,也已多少容得下这样一个“异类”————但愿我们不会是操之过急,不至于再度予以“遗弃”。
  科林伍德将克罗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论断推向了“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那么,“五四”的历史最为可信的部分当是思想史了。作为“五四”思想中真实的一部分————张资平小说中对人欲、个性的张扬,该有怎样的历史位置,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了。
  好在今天我们终于能说出这样一句话了!
  作为一部迥异的张资平评传的卷首语,这里只是“点到即止”而已,不可能是对张资平的全面评价,不少问题也未必讲透,只有留待读者在阅读中补充了。
  P8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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