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郁欢颜六岁。她不曾有机会问过父母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给她，她明明很少笑。
那时候郁欢颜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妈妈从来不准她在外人面前叫她妈妈，只能叫大姨。她从来不问，只乖乖听话，因为她能感觉出，妈妈并不像喜欢哥哥那样喜欢她。哥哥夏安也对她不好，在她印象里，哥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话。
有一天她在客人面前叫了声“妈”，妈妈和客人同时愣了一秒，她赶紧改口，然后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人走了之后，妈妈走进她的房间，扇了她一个耳光，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努力忍着眼汩，不敢哭出声，等确认妈妈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才把头埋在被子里抽泣。为什么哥哥用石头砸破了别人的头，妈妈一句责备都没有，反而气势汹汹地去学校和老师理论，而她只是说错了一句话，就要挨打？
不对，她并没有说错话啊，叫妈妈也算说错话了吗？
接下来的几天，爸爸妈妈总是凑在一起密谋着什么。郁欢颜隐隐感觉他们聊天的话题跟她有关。
果然，过了两个星期，爸爸和妈妈突然带她买了几身漂亮衣服，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她马上要上小学，但现在A市上小学的名额很紧张，他们打算让她先在另外一个城市读书。
“欢颜你放心，你在那边就住在叔叔阿姨家，他们会好好地照顾你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就被父母送到了一个叫作虢镇的地方。她不知道那个地方离A市有多远，只记得坐了很久很久的车。当地方言把虢镇读作“鬼镇”，她听着有点害怕。
那里的叔叔阿姨是她爸爸的战友，他们让她叫他们爸爸妈妈。看出她有些为难，阿姨摸了摸她的头，说：“叫郁爸郁妈也行。”
爸爸从车上一箱一箱地搬着她的东西，好像把她整个房间都搬来了一样。她突然嗅出几丝诀别的味道。
爸爸妈妈不要她了吗？
从那天起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爸爸姓夏而她姓郁。
因为计划生育，爸爸妈妈一生下欢颜，就把她的户口挂在了一直没有孩子的老战友家的户口簿上。
郁爸郁妈告诉她，如果被发现多生了一个小孩，就会罚爸爸妈妈很多很多钱。而她爸妈开的饭馆是小本生意，会因为这个没法生活下去的。
小时候她一厢情愿地以为父母觉得郁这个姓太过沉闷，所以希望她能多点笑颜。她还满脸通红地跟别的小朋友争辩，世界上不跟爸爸一个姓的人多的是。现在想来，真可笑，是她太自作多情。
他们根本不在乎她高不高兴，因为这名字压根就不是他俩起的。郁爸郁妈因为顾及欢颜父母的情面，给她起了小名叫夏夏。
郁妈对欢颜很好，听她叫妈妈时异常高兴，不会像妈妈一样扇她耳光。只是欢颜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属于这里。
那时才六月，距离小学开学还有三个月。妈妈之所以急着送走她，就是怕外人告发了他们家。可她在家里已经待了六年，街坊邻居大多都心知肚明，怎么就会因为叫了一句妈而把她送走呢？
P12-13
这是我第一次用第三人称讲述一个故事。
这一次我终于摆脱了主人公的视角，跳出来，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我的男主角、女主角是如何在让人绝望的环境里成长，如何与生活抗争，如何让人失落地分开，如何在故土相见。
差不多一年前，那时候我也正和一同写作的朋友互相探讨，要如何把一个故事讲述得更完美，要如何对得起“作者”这两个字。我边思考边实践，敲下了这个故事的第一个字，却没想到，后来里面的人物能带给我那么多惊喜。
郁欢颜不是美女，性格自卑，不幸运也不聪明，亲生父母因为超生怕被罚钱，把她轻易送给别人收养，她几乎没有任何主角光环。
这本书的主线，仍然是一个爱情故事，但我真正想写的，是命运。
从出生就毫无阻碍地向前飞奔的人，才不会提起“命运”。命运这两个字，就好像是为那些容易悲伤的人而生的。
在他们的名字里，我也藏了一点小心思。郁欢颜，名字明媚，姓却很忧伤；还有冉冬，原本他的名字叫冉冬阳，他是冬天出生的，意思是冬天里冉冉升起的太阳。可因为母亲的离去，父亲又常年打工留他一人在家，他便决定把名字改成冉冬，只有冬天，没有太阳。
在郁欢颜可以称得上“悲惨”的命运里，她没有像励志漫画的主人公一样，突然变得强大，她活得卑微又无奈，甚至在某些瞬间想过放弃与生活抗争。还好出现了几个闪闪发光的人，让她的成长过程不完全是黑白的。
这个故事的诞生，来源于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孩。
有一次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我听到站台旁两个女孩的对话。
一个瘦高的女孩红着眼睛，说自己的父母要男朋友家出房子出装修外加十万彩礼才答应他们结婚。
“那十万块还是他们问我要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又不是没有钱，为什么还要为难我俩……”
她的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慢慢拍着她的背。
她又接着说：“我哥到现在都没个正经工作，和我嫂子吃家里的喝家里的，他们还不是什么都不说就给了……我是他们亲生的吗……”
后来的对话我再没听到，她们等的车来了，两个背影消失在我眼前。
很久之前我写过一部短篇小说，是关于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活得疲惫不堪的女孩的故事。那个故事没有发表，因为我换电脑时弄丢了它，便不再想起，直到碰到那两个女孩。
这一年里，我每天朝九晚五，工作之余还要赶稿，我常常很累，也会偷懒。但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自己不幸。我是幸运的。
瘦高女孩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于是后来，我写了这个故事。
当然，郁欢颜的身世、经历和那个女孩的故事全然不同，但她们心境应该类似。我想，如果她们两个相遇，一定会惺惺棺瞄，愿意在冷漠的世界里给对方一个拥抱。
我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拖延症患者。拖延症犯病的时候，我根本没办法静下来。拉上所有窗帘，抱着电脑从窗台辗转到桌子前，再辗转到沙发上，听这首歌不对，完全不听音乐又写不出来……来来回回浪费了不少时间，经常一个下午过去了，连一千字都没写完————我自己也不知道要给他们怎样一个结局。
让我欣慰的是，自己最终还是完成了。
之所以要写这个故事的另一个原因，跟我的生活变化有关。
这一年我离开了大学校园，逐渐适应了职场。如果说前两本书还带着少女心或者稚嫩，我想，在这本书中我得到了一点点的成长。
之所以给他们这样的结局，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来怎样的命运才算好，也没有人一生就坦坦荡荡毫无缺感，我希望亲手写下的结局，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
因为这本书，我不仅见证了几个年轻人的成长，有时候热泪盈眶，有时候会心一笑，为他们揪心，为他们期待，喜欢他们中的某一个，甚至在某个阶段讨厌他们中的某一个……他们第一次在我心里有了可以感知的形象。
年轻的爱情总是遗憾，原谅我没有给郁欢颜和冉冬一个完美的结局。我曾经发誓，只要自己没男朋友，就不会让男女主角在一起。但这个结局，跟那个荒唐的誓言没关系。人生路很长，我希望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看清生活的本质，希望他们变得更强大。
因为这本书，我见到了西安凌晨五点的样子。
也因为它，我终于知道了我想要如何表达，如何倾诉，还有，我希望自己成为怎样的人(是指在写作的过程中)。
在我敲下这个后记的时候，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高考。这本书的重点没有提到高考，我却仍然花了许多笔墨去描写他们的校园生活。
这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美好时光，也是我笔下永远不会放掉的人生阶段。我爱年少的他们，也爱少年的故事。
感谢我的责编猫猫。
感谢程灵素和顾苏的陪伴。
感谢那位素不相识的姑娘。
我的第三本书，请多指教。
余音2016年6月6日凌晨写于西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