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有货美材者,女不惜重直致之。价不能足,又多方乞贷于戚里。生以其不急之物,固止之,卒弗听。蓄之年余,富室有丧者,以倍资赎诸其门。生因利而谋诸女,女不可。问其故,不语;再问之,荧荧欲涕。心异之,然不忍重拂焉,乃罢。又逾岁,生年二十有五,女禁不令远游;归稍晚,童仆招请者,相属于道。于是同人咸戏谤之。一日,生如友人饮,觉体不快而归,至中途堕马,遂卒。时方溽暑,幸衣衾皆所夙备。里中始共服细娘智。 福年十岁,始学为文。父既殁,娇情不肯读,辄亡去从牧儿遨。谯诃不改,继以夏楚,而顽冥如故。母无奈之,因呼而谕之日:“既不愿读,亦复何能相强?但贫家无冗人,便更若衣,使与童仆共操作。不然,鞭挞勿悔!”于是衣以败絮,使牧豕;归则自掇陶器,与诸仆啖饭粥。数日,苦之,泣跪庭下,愿仍读。母返身向壁,置不闻,不得已,执鞭啜泣而出。残秋向尽,桁无衣,足无履,冷雨沾濡,缩头如丐。里人见而怜之,纳继室者皆引细娘为戒,啧有烦言。女亦稍稍闻之,而漠不为意。福不堪其苦,弃豕逃去,女亦任之,殊不追问。积数月,乞食无所,憔悴自归,不敢遽人,哀求邻媪往白母。女日:“若能受百杖,可来见;不然,早复去。”福闻之,骤入,痛哭愿受杖。母问:“今知改悔乎?”日:“悔矣。”日:“既知悔,无须挞楚,可安分牧豕,再犯不宥!”福大哭日:“愿受百杖,请复读。”女不听。邻妪怂恿之,始纳焉。濯发授衣,令与弟怙同师。勤身锐虑,大异往昔,三年游泮。中丞杨公见其文而器之,月给常廪,以助灯火。 怙最钝,读数年不能记姓名。母令弃卷而农。怙游闲惮于作苦,母怒日:“四民各有本业,既不能读,又不能耕,宁不沟瘠死耶?”立杖之。由是率奴辈耕作,一朝晏起,则诟骂从之;而衣服饮食,母辄以美者归兄。怙虽不敢言,而心窃不能平。农工既毕,母出资使学负贩。怙淫赌,人手丧败,诡托盗贼运数,以欺其母。母觉之,杖责濒死。福长跪哀乞,愿以身代,怒始解。自是一出门,母辄探察之。怙行稍敛,而非其心之所得已也。一日,请母,将从诸贾人洛;实借远游,以快所欲,而中心惕惕,惟恐不遂所请。母闻之,殊无疑虑,即出碎金三十两,为“之具装;末又以铤金一枚付之,日: “此乃祖宦囊之遗,不可用去,聊以压装,备急可耳。且汝初学跋涉,亦不敢望重息,只此三十金得无亏负足矣。”临又嘱之。怙诺而出,欣欣意自得。至洛,谢绝客侣,宿名娼李姬之家。凡十余夕,散金渐尽,自以巨金在囊,初不以空匮在虑,及取而斫之,则伪金耳。大骇,失色。李媪见其状,冷语侵客。怙心不自安,然囊空无所向往,犹翼姬念夙好,不即绝之。俄有二人握索人,骤絷项领,惊惧不知所为。r哀问其故,则姬已窃伪金去首公庭矣。至官,不能置辞,梏掠几死。收狱中,又无资斧,大为狱吏所虐,乞食于囚,苛延余息。 初,怙之行也,母谓福日:“记取廿日后,当遣汝之洛。我事烦,恐忽忘之。”福不知所谓,黯然欲悲,不敢复请而退。过二十日而问之,叹日: “汝弟今日之浮荡,犹汝昔日之废学也。我不冒恶名,汝何以有今日?人皆谓我忍,但泪浮枕簟,而人不知耳!”因泣下。福侍立敬听,不敢研诘。泣已,乃日:“汝弟荡心不死,故授之伪金以挫折之,今度已在缧绁中矣。中丞待汝厚,汝往求焉,可以脱其死难,而生其愧悔也。”福立刻而发。比入洛,则弟被逮三日矣。即狱中而望之,怙奄然面目如鬼,见兄,涕不可抑。福亦哭。时福为中丞所宠异,故遐迩皆知其名。邑宰知为怙兄,急释之。 怙至家,犹恐母怒,膝行而前。母顾日:“汝愿遂耶?”怙零涕不敢复作声,福亦同跪,母始叱之起。由是痛自悔,家中诸务,经理维勤;即偶惰,母亦不呵问之。凡数月,并不与言商贾,意欲自请而不敢,以意告兄。母闻而喜,并力质贷而付之,半载而息倍焉。是年,福秋捷,又三年登第;弟货殖累巨万矣。P6-7 这个选本编好已经两年多了。期间,湘潭大学出版社暴宏博编辑对所有选文进行了认真校勘,楚材文化公司的龚超为本书的出版出力颇多,在本书即将付梓之际,我要特别感谢两位为本书的出版所做的工作。 《聊斋志异》的版本(含全本或选本)市场上已经很多,我做这个选本只是想为《聊斋志异》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确实,无论是这个本子所选《聊斋》作品本身,亦或对《聊斋》全部作品的品读,现实社会的视角都是必要的。因为《聊斋》大部分作品都不仅仅是猎奇之作,实蕴含着作者深刻的社会生活体验,这一点,相信所有研读《聊斋》的人都是不难体会的。因此,阅读本选本可以引导读者更为直捷地深入作者创造的意图中,从而更好地理解每一部作品。我的这一尝试是否有些意义,还有赖于读者的评判。 2015.7.18 熊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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