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尚未睡醒的村庄,鸡鸣声此起彼伏。晨雾缭绕,站在南村坡顶,沿沟望远,成片的芦苇在微微的晨曦中海洋一般。东风呜呜吹来,芦苇林阵阵波涛。目光从荡漾的芦苇群掠过,那是大山。山下卧着的村庄,被树影子遮蔽着。雾气在树枝头上缠绕,那远处的村庄像是处在仙境一般。 这里有南村北村之分,缘于中间贯穿东西横隔一条沟。沟以南十里八乡,称南村;沟以北的村落尽可以叫北村。北村南村各处梁上。南北一条路,宽不过三米,是南北村相通的要道。 北村的那些个村落在山根下环成一个半圈,一点点在晨曦中亮起来了。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离远听见鼓乐声声,那是一家娶亲。 新盖的院落。新娘子一身鲜红的绸嫁衣。晚上了,年轻小伙子爬在窗上,嘻嘻哈哈不走。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坐在新娘子身旁,两只高高的辫子,随着脑袋的摇晃,小鱼儿一样地摆动。 这个女孩子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名叫玉香。她比大哥小十三岁,比姐姐小十一岁,比二哥小九岁。二哥常常跟玉香耍笑,玉香经常逮住他说,二哥你背背我。二哥说他要迟到了。玉香拉住他。二哥蹲下来说:我背你走五步!玉香嘻嘻笑着爬上二哥的脊背。 玉香细细看大嫂的新衣服。窗外是小伙子们的大笑。他们说的什么玉香听不明白,但他们叽叽咕咕说的一定不是好话。玉香用唾沫抿开窗户纸,呸了一口,说让你们缠我家的窗户! 妈妈呵斥她。玉香不理妈,她生气着呢! 第二年,玉香姐姐出嫁。玉香放学回来,看见姐姐把头低在窗前的缝纫机上。缝纫机踏踏踏地响。姐姐用中指和食指按着布料。缝纫机面板,奶黄色,光如镜面。玉香趁姐姐抽身的工夫,用手在上面抚摸。玉香摸到一种细致,那别样的细致从手梢头一直到心里。姐姐走回来,嚷嚷玉香做作业去。姐姐走过来,嘴里很响地嚼着东西。玉香问姐姐吃的什么,姐姐扭头看一眼屋地上刚从地头拉回来的胡萝卜,她说,还能有什么啊,想吃你也吃啊。 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年轻人。那个人一来,姐姐不自在,悄然默声的样子。姐姐从缝纫机跟前挪开两步,又走回来,像是想起什么又给忘记了。要不,她拾起这个,放下那个的,忐忐忑忑。 妈妈说那个人是姐夫。 二哥哥结婚那年,玉香十五岁。玉香有了大嫂,二嫂嫁过来就不像大嫂当年让玉香感到新鲜。不只是玉香一个人不新鲜,玉香爸妈也似乎不像娶大嫂时候激动。他们只是乐呵呵的。 那天,玉香也高兴,好像也不仅仅是因为娶亲。一个女孩子,在纷乱人群中,怀着一种情愫。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着大家的目光一个个对着她,挤了满院子的人,他们都在看她。 玉香跟大家一起看新郎新娘拜花堂。新娘羞答答地低着头,跟二哥站在一起。花堂设在热热闹闹的院里。照面墙上贴一张喜气洋洋的画。画上两个小孩子笑开着嘴巴,抬着一颗红红的大石榴。画前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玉香过世的爷爷奶奶的相片。那是黑白照,爷爷戴瓜皮帽,奶奶系黑头圈。主婚人脸上已经被谁抹了一把锅底,他笑逐颜开地讲话,一边说一边打手势。他已经说了第五项夫妻对拜。接着一项他还说第五项。院子里的人笑了,说该第六项了。第六项————主婚人赶紧改口,他说他都饿了,饿得脑子有点不好使。院子里的人听了,说花堂还没拜完就想着要吃饭。在人们的笑声中,主婚人说,请一对新人谈恋爱经过。这回,院子里的人不只是笑,还起哄。 玉香二哥的脸,抹得黑一绺红一绺的。现在,好几个小伙子押着二哥,要二哥说话。这让玉香想起小学课本里的斗地主。二哥穿着咖啡色的绸棉袄,就像一个小地主。玉香跟着那伙人笑。她想看清楚一点,踮起脚尖,从人群当中看新婚的二哥。她看着二哥像一个布娃娃让大家甩来甩去。玉香记起她要二哥背她的情景,那情景跟现在一样让二哥无可奈何。前面遮她的人真是太多了,一个个是大个子。玉香抬脚跳了一下,又想跳第二下。正是这个时候,玉香看见一双眼睛。他们对望,玉香想着是眼神碰了一下。其实,玉香跟那个男子的眼神是定定地望了一瞬间。一瞬间是多长时问? 刚才的兴奋一下子溜得没踪影,玉香的心乱起来,忽然感觉到院子里的热闹离她远去。她仿佛只身在一个空旷的地方。 P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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