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座城 一 我把一个场景想象了千遍万遍:在北京繁华的街道上,我开着一辆经典红的三厢轿车,上身着一件简约考究的白色衬衣,阳光温热洒在没有车窗遮挡的身上,车里放着安静小众的音乐;红灯亮起时,我的左侧停下一辆车,男主人公儒雅温暖,我碰巧撩发轻弄、浅笑嫣然地侧向一瞥,男主眼中闪现出刹那光彩;绿灯亮起时,我带着留印于他脑海一瞬的笃定淡然驶离,自己的心中也持久叠韵着诗意相遇的涟漪。我想得自己都沉醉了,可眼瞅都近而立之年,这场景仍是幻象。 拆将开来,这个场景应该并未背负太多的实践难题————时间:阳光温热的某天;地点:双车道以上的某岔路口;人物:我和某陌生男子;故事:一瞬的相遇————可问题首先栽在了这辆车上。这辆车是上述场景得以实现的最基本载体,而这个载体由于以下三方面原因成了短板:其一,北京的摇号政策让我巩固了概率统计,但弱化了我对中签的期待;其二,北京的立身成本激发了我无穷的斗志,但每月盈余的工资打击了我对购车的愿望;其三,北京的车水马龙诱惑着我,但交通拥堵冷却了我对行车的憧憬。 二 我听一位友人调侃,工作几年后,还是只够胆在大型商场的五层以上扫货,而且一般出手都抓活动促销的时机。我听得乐不可支,觉得友人独辟蹊径地用极具画面感的概括形象例证了“这里是北京”。 但这并不是调侃转为淡淡凉意的根本。凉意来自收入与支出相比的不及,来自心里念想与实际基调的错位,来自现实与梦想的差距。冯仑那句著名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成为很多挣扎在凉意中的年轻人的心理代言。 我们总渴望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沦陷在这个世界慷慨的热意中。但事实上,世界根本就是冰冷无情的虚构,给你思想天马行空的宇宙之大,同时也给你画地为牢的方寸之狱。矛盾就在现实的紧缩与思想的奔放之间宣誓主权。 在北京这座被寄予厚望的城中,矛盾是她始终潜藏伴随的属性。你想着混不下去就弃她而去,可她总有魅力让你犹豫逡巡;你想着吃穿不愁但图逍遥,可她总有魅惑让你奔着高处;你想着恨死了她所给的负累,可她总有迷药让你欲罢不能。 北京像一个人的初恋,很难天长地久,却必定念念不忘。 三 我想在北京拥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四十平方米的天地最是合意。我几乎想遍了把它装饰布置到温馨满当的各种样子,可惜行动的矮子决定了它离我仍是天涯无期。想象之巨如果没有匹配的实践,就会平添一些戏谑的意味。 我想着这间小房子带给我的温度与饱满:下班后厨房里张罗的五味八珍,假期午后暖阳投射进来的温热明朗,满屋书籍随阅所带来的惬意与心灵质感,电视切换的声色流淌所带来的身心慵懒,专属空间所赋予的自在让发呆也显得有诗意。这是我现在租住的隔断间所无法带来的享受,是暂时空间所不允许的添置与丰富,是合租共享区域所不具备的干净与所不允许的偷懒。 我想有这样一间房,将生活过得热气腾腾。物质是第一个站出来否定我的,父母是第二个站出来否定我的。物质泼我冷水,让我首先对比积蓄与首付的差距,其次对比收入与月供的差距,最后对比有生之年与贷款付讫年限的差距。父亲质问我:“这么小的房子能干什么?你究竟还打不打算嫁人?”母亲出来缓解,说:“父亲只是担心房子太小,日后不便过活。” 其实,我知道,即便这么小的房子,我们一家之力也难以负担首付。可实际上,我从未打算动用父母养老的积蓄,我只是想,现实没给予我被祝福的机会,父母至少可以不再施压。他们看重了这间房所给予的所谓的潜在意味,却看轻了我对这间房所寄予的真正的表面意味。 可我知道父母爱我,这连我对这间房原本仅能剩下的想象也被绑架了。P17-20 初来乍到北京之时,我从单调线性的校园生活中脱缰出来,开始在学业之余感受人在城市生活中的状态。 我自然是少见世面的。第一次独自一人坐在那家叫作“呷哺呷哺”的火锅店里,在菜品上来之前,我一口口啜光了一碗麻酱香菜,也似乎明白了呷哺二字的意思;第一次在哈根达斯店里买了当时20元的单色冰激凌球,觉得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活享受;第一次走进翠微广场里,没有勇气踏入任何一家品牌店,因为清楚自己没实力,也装不出一副旁若无人或是小小意思的模样。 如今,我即便斗胆敢说见过些“世面”,也似乎不过是能够轻松应对一顿平民价位的“呷哺”火锅,仍留下难以轻易出手消费的30元哈根达斯冰激凌球和单品轻松超越月度工资的翠微广场在万里之遥。 这种距离只是城市物质化程度的边角呈现,却能正面警示人们在城市中的奋斗永远不可追求物质战场的全面胜利。 但可惜的是,越发达的城市越关乎物质,越渴望的人们越关心物质。正如北京,承载着一代人奋斗的缩影,城市的荣耀成为鞭策也成为囚笼。 或许绝大多数的城市奋斗者如我一样,并不艳羡虚荣浮华的生活,但却实在地渴望具备享受它的条件,因为想让生活中充满的是能力,而不只是取舍的选择,更直白地说,就叫物质的从容。 物质的从容,是我认识北京的第一步,容器是北京生活,其间沸腾着人与物的关系。 北京生活有些特点:在独一无二性上矗立的城市喧嚣中,始终有比比皆是的城市孤独;在五湖四海汇集的人员多样性中,始终有大同小异的城市感伤。 在奋斗这一命题上,“理论中的梦想多半只能聊以自慰”,更值得信赖的是“现实中的荒唐”。北京生活的特点,无疑加剧了这种现实与梦想设计之间的戏剧冲突,这首先意味着人与物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物是人获取成就感的一种确证。在我认识的朋友中,唯一一位可以靠利息的利息就能过得很好的人,评价一个外地人在北京生活成就的标准往往是看其在北京奋斗了几套房子。这几乎是北京生活中最恒久也最无新意的话题。 我意识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将无力处理好人与物的关系。这种“向外看”的无奈只能由“向内看”的精神意志力来抚慰。在我人生最富战斗力和创造力的盛年,虽应勉力于物质上的可拥有,但也应坦然于物质上的不可得。 我开始转向人与内心的关系,在审视中寻求傲然的力量,希望生活中人与物的关系能以最软的方式着陆,同时在心灵的承载之上找到对冲突力量的缓冲,更直白地说,就叫内心的从容。 内心的从容,是我认识北京的第二步,其前略过了人与人的关系。因为在北京,除了工作圈的人际经营,人与人是时间和精力上远隔的同类,各自的日子各自经营。 人往往有种错觉,似乎谈到人与内心的关系就像是上了年岁。实际上,把生活之理想建立在北京这座城市之上,是很多年轻人所选择的成长路径,而年轻人对生活的诉求最为强烈,对生活的敏感度也最高。在波澜不惊的生活内容中,我们太了解成长的迫切是怎样一种感觉;在习以为常的生活现场中,我们太清楚成长的无力感是怎样一种气势。 因此,内心的从容实际是超越人与物的关系,去追求生活的智慧,形成内心强大的化解能力。对年轻人而言,这份从容绝不可言为时尚早,而应该看清人生的全线战场一定是“努力寻求智慧却从未远离愚蠢”。 于是,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对生活有感受、有认识的人,而不只是其中一个不经意走过的路人甲。生活串起了人生,我希望自己眼中不是只有起点和终点,而是两点之间的经过。 四 我想追求的内心从容是这样一种状态:对生活本身是清醒的,但能以一种自我开示的淡定去应对生活的压迫性。因此,认识生活是内心从容的开端。 对绝大多数没那么天赋异禀的人而言,我们必须先看清生活,才能看清世情,进而指导自己的人生走向————这是我看重生活及其认识的缘由。 在我的认识中,生活由一些难解的循环构成,让其本身在意识层面上有了一丝荒诞意味。 比如,很多夫妻如果想生二胎,那么时间和精力上的要求似乎需要转换出一个全职家长;但若如此,物质上的压力又必然会形成一个养不起的局面。 当你想到问题的解决对策之时,随即发现推翻它的正是这个对策本身,简言之,问题的解本身就是问题,这就是生活给我们下的连环套。 这意味着一劳永逸永远是生活中最被拒绝的目标,我们应该在其中树立的是打持久战的认识。生活的经营从来都不简单,如果一个人认为它简单,那恐怕他从未真正俯身到生活的田地中。 五如果生活平淡,内心的从容能让我调剂;如果生活沉重,内心的从容能帮我忍受;如果生活干涸,内心的从容能让我调剂; 我得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一个愤愤于较多欲望的阶段,不甘心沉重地过活只能换来简单与平庸。直到有益天,我开始告诉自己不可时时事事与生活较劲,要允许存在填不满的鸿沟、越不过的障碍和翻不过的高山。 那一天的诱因极其简单。接近赤贫的我照旧忽略每日都会途径的大型商场,拐进高楼林立的空隙之间,钻进与繁华相比极不起眼的市井生活里。我从干瘪的钱包里摸出八块钱,买了一只炭烤鸡腿,奥尔良口味混上一把浓郁的孜然辣椒,那滋味瞬间侵占味蕾。我边走边啃,步伐壮阔而有力、吃相专注而奔放。迎面遇见一位从小区里出来遛狗的大叔,直愣愣地盯着我,我感到他的眼眸中有神往,只因看见他微翘的嘴角和喉结处细微的往复运动。 我忽然就想到了从容二字,想到生活自有她的节奏,就像我尚不能像大叔那样享受慢生活,就像大叔也已不能像我那样恣意嚣张地享受鸡腿。 我所找到的内心从容,就是“人生莫惧少年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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