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月来找我时,我正在画室努力地完成那幅《春归图》。 隆冬过后,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一个穿着芭蕾舞鞋的少女站在晨光微露的森林里跳舞。在她为少女身上的纱裙上好最后的颜色后,关月像是疯狗出笼一样带着一串儿叮叮当当的声响推门而入。 “苏静安!你答应这周陪我逛街的!”这个大小姐气哄哄地把那个价值差不多一万的包毫不在意地摔在一旁的桌上,捏着我的肩膀就开始摇。 “停!你先让我把颜料放下!省得我把你衣服弄脏!” “噢!”她松开我,开始在我的画板前绕圈圈。我放下颜料,开始清理东西。 她指着还未全干的画问:“乔诺说让你画,你就真画了?” 重新扎马尾的手突兀地停在半空中,一时之间,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关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白了我一眼,然后扯过我手里的头绳,绕到我身后,干脆利落地帮我扎好了辫子。 被她这个熟悉的举动弄得心里有些发软,我突然想起,今年恰巧是我与她相识的第八个年头。这个刚满十八周岁不久的小姑娘,似乎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可以被称为老朋友的人。 我转过身,逆着清早的阳光,微笑着打量眼前的她。她喜欢画很精致的妆容,涂艳丽的口红,每天只要出门就会把自己打扮得精神抖擞,人生完美无缺得就像一朵人间富贵花。而和她比起来,向来素着脸出门,更不喜打扮自己,时常冷着一张脸的我,仿佛来自与她对立的世界。 这所学校里,很多人都会问我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两个看起来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能关系这样亲密?而听到这句话后,关月时常会忍不住朝天翻一个白眼,而我则是无所谓地一笑。 他们不知,我和关月,曾经是一个世界的人。 曾经的我和她一样,来自富裕的家庭,过着有钱人家小孩的生活,一样喜欢昂贵奢侈又不耐用的东西,一样喜欢放肆地大笑,挥霍着看似虚无的年岁。 只是,这一切都停留在了我的十五岁…… “喂喂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以为你要亲上来!”关月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硬生生地把我从旋涡一样的回忆中拽出来。 她一边从包里拿出纸巾,狠狠地盖在了我的眼睛上,一边像个老太婆一样念叨:“跟你说了,别喜欢乔诺、别喜欢乔诺!你不听非在身后追着,还为了他重新画画,画了一夜,你不怕你心脏不好的老毛病重新犯啊!真是的服了你了!” 我捂着发热胀痛的双眼,温热又潮湿的东西透过纸巾在掌心缓慢地蔓延开来。 “乔诺虽然是我表哥,但他在感情方面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不想看他这么拖累你,你也别找罪受了。你画了也白画,他今天是不会按照约定来见你了!” 把湿透的纸巾揉成一团,重重地扔进垃圾桶,我深吸一口气,对她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关月不知道,我哭,根本不是因为乔诺。 我不喜欢乔诺,就连对他表白的时候,也一丝一毫的喜欢都没有。而这个秘密,像堆积在阴暗角落里的尘埃一样,见不得光。明明不喜欢,我却要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只为了那个男生随便的一句话,就不得不拿起多年来不愿再触碰的画笔,为他连夜作画。 事实上我又累又困,只想回家洗个脸好好睡觉,根本不想见他。 可即便此时我如此疲惫,我也不允许自己任性。我不会放任自己面临任何再回到以前潦倒生活的可能。 而这些在我内心千回百转的心思,关月一概不知。 我不敢告诉她,我接近乔诺,只是为了帮我那个不配叫爸爸的人攀高枝;我不敢告诉她,我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因为我能够接近乔诺;我不敢告诉她,十五岁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那个她心中永远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已经被生活的齿轮碾得面目全非,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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