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看守所在丹城郊外一个叫锁吉的地方,四周是起伏的丘陵,除了远处山脊上的火化厂外,再也见不到其他建筑。平时没有车辆和人员进出的时候,监狱的两扇大门紧闭着,加之四周高墙环绕,那地方给人感觉神秘、安静而又有几丝无聊和寂寞。 像往常一样,早晨6点半,一阵凄厉的哨声总会响起,监舍里的女犯们从梦中惊醒,动作敏捷地从床上跃起,穿衣、起床、叠被。等她们端坐在床边小木凳上的时候,监狱的看守打开了监舍的铁门。这天,与看守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女警官,当她的脚迈进监舍的那一瞬间,监舍的室长大叫了一起“起立!”,全监室的12个女犯整齐地站了起来,向警官问候早上好。 “报数!”看守威严地叫了一声。 “一、二、三……” 与看守一起进来的警官尽管年轻,脸上却有着职业训练养成的冷峻。对此女犯们已经习以为常,她们低着头,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警官来到了洗惠的面前,为她上了脚链。“收拾一下东西,跟我来吧。”警官说。其余的女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们抬起眼皮,目送洗惠的背影消失在监舍的门外,都意识到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一天,洗惠跟在警官后面从监舍出来,在经过平时放风的小院时,她装作整理脚上的铁链停了下来。警官发现,洗惠把目光盯着小院的一个墙角,眼睛里有着无限的留恋。 “快点,别磨蹭!”警官冰冷地喝斥。 洗惠站起来,依依不舍离开她生活将近一年的监舍,来到只有8平方米的特殊监室。这个监舍中间有一个作为床铺用的水泥台,一根拇指粗细的脚链铆死在上面。也就是说,即使是夜晚睡觉,洗惠依旧得戴着脚链,在剩下来的这一个星期,除了外出放风,洗惠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只有一米多长的以铁链为半径的那么一点面积。 这是监舍的规矩,任何死刑犯都不得例外。 洗惠在这间特殊监室住了下来,她把头埋在两腿的中间,望着脚下发亮的脚链。洗惠发现,自己来丹城,都快两年了。 前年的冬天,洗惠离开老家来到丹城,她想在这里找一家医院给她做个手术。丈夫还在世的时候,她的下身就开始断断续续流血,还常常伴随着小腹的阵阵坠痛,痛得厉害的时候,走路都得弯着腰,干不动农活不说,甚至连基本的家务活也做不了,简直成了一个废人。有几次,洗惠在自家屋里做家务时,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额头也砍在了猪食盆上,留下一个难看的疤。一身的病,让洗惠自从丈夫在煤井下出事以后,守了几年的寡,也没有再嫁掉。 滇东北农村,只要有力气能干活的媳妇就是好媳妇。男人们都认为,女人好看只在一时,而能干活会干活却可以管一世。再说晚上睡觉,灯一关,长得好看不好看还不一样?所以像洗惠这样的病人,就没有谁愿意把她娶回家,更何况洗惠还带着两个孩子。 来丹城之前,洗惠又一次晕倒,她年迈的公婆很心疼她,请了人把她送到乡卫生院。那里的楚医生替洗惠仔细检查过后说,估计是子宫肌瘤,失血太多,要输血。醒过来的洗惠问这种病能不能治好,楚医生说要彻底治好的话,就要做手术。但乡卫生院肯定是做不了的,要做,只能去丹城的大医院做。就这样,为了彻底治愈子宫肌瘤,洗惠在家中休养了半个月,感觉身体恢复了,才带着丈夫死后煤矿上赔偿剩下的两千元钱,一个人来到了丹城。 还在当姑娘的时候,洗惠就来过丹城,因此也算是见过一点世面。那是20年前的事了,洗惠在丹城麻线营当保姆,主人家夫妇两人都是老师,洗惠负责帮他们带孩子,是个男孩,两岁,洗惠把他带到三岁进幼儿园,才离开丹城回了老家。现在,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也许都已经大学毕业了。那一次洗惠在丹城生活了一年多,走的时候挣了五百多块钱,还有女主人送的一大包衣服。回去以后不久,洗惠就结婚了。 但是重新回到丹城,洗惠发现这已经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20年的时光即使没有让丹城脱胎换骨,至少也把它变得面目全非。一条条新建和改建的大街,让洗惠根本看不出记忆中的一点样子。现在,洗惠只依稀记得一些丹城的地名:比如王大桥、比如牛角庵、比如杨家牌坊。尽管这些地名对于洗惠来说,只是一个空洞的概念,但它们已经足以让洗惠来到这座城市时,比其他从来没到过的人,多了一分踏实。 开始的时候,洗惠没有意识到来丹城看病是个很麻烦的事。花了几天时间,她跑遍了丹城所有大医院,每一次挂号,都要花5块钱,而且还是一般的医生,要是看专家门诊,挂号费就不止5块,而是7块。第一次在人民医院,挂号室里那个戴口罩的女人问,看专家门诊还是普通门诊。洗惠想,自己的这个病是得找一个专家好好看看了,就说看专家门诊,结果仅是买了一张小纸片,就花掉了7块钱,让洗惠心疼得不得了。可是得到的诊断,与乡卫生院的楚医生说的是一样的:子宫肌瘤。那个看上去并不太老的专家建议洗惠说,你这子宫肌瘤还是要尽快做手术。如果晚了,转变成恶性的,就麻烦了。经过他这么一强调,洗惠当即觉得自己的小腹痛了起来,就像是里面埋进了一块铁巴,一块冬天雪地里寒冷的铁巴,而铁巴正吊在她细细的小肠上,坠坠地疼。洗惠当即就说做吧,早做早好,但一问到手术费,专家说估计要一万元,至少也要交八干元的手术保证金,才可能为洗惠开住院证明。 八千元!洗惠当即就傻眼了,她说乡卫生院的楚医生说费用不会超过两千元,怎么这里会要八千元呢。专家的两个嘴角拉得很长,他说乡卫生院怎么能与我们医院比,就像拿小饭馆与五星级酒店比一样,不在一个档次。 后来洗惠又跑了几家医院,红十字会医院说要7000元,医学院附属医院要8000元,就是最便宜的铁路医院,也要4000元。而洗惠离开老家到丹城的时候,身上带着的钱只有2200元,来的路费,加上这几天在丹城找医院花的钱,洗惠不知不觉花掉200块,那可是平时要花两个月的啊。现在洗惠所有的钱,只有缝在内裤口袋里的那2000元了。 在铁路医院,当洗惠听医生说,做这种手术估计要4000元钱的时候,她曾经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她当时对那位和蔼的医生说,真的没有想到做个手术会那么贵,割一刀嘛,就像在我们老家,那些来村子里骟猪的,也就收个10块20块,没想到在人的身上割一刀,最便宜的都要4000元,那可抵得上养四头大肥猪了。医生一听洗惠的抱怨,表情就不再和蔼,他说,你又不是猪,你是人嘛,再说骟猪又不打麻药,不消炎,给人做手术,麻烦得很呢。洗惠就挤出一脸的笑,试着同医生讲价,问2000元做行不行?医生看都不看洗惠,说我们这里不讲价,你还是去找20块钱的骟猪匠给你做吧。 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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