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斌,六〇后,南京人,现供职于南京大学文学院。著有《张爱玲传》《事迹与心迹》《字里行间》《提前怀旧》等。 长长短短的文章放在一处,成为一本书了,当然就应该有个书名。书名,有“意在笔先”的,也有事后“追认”的,无论如何,总要有个说法。我这“破题”却很难做:这里的文章都与现当代文学有关,是由读相关书籍而引来的对于现当代文坛的一些人一事、现象的思考和零星的感想,虽然大体上也有个范围,却很难说有什么主题上的同一性。拟了几个题目,总觉不得要领,不得已,索性就用其中一篇的标题做了书名。以篇名做书名,通常总是因此篇在书中占有特殊位置,或为得意之笔,或者能够笼罩全书,提示基本线索或暗示作者的立场态度。“事迹与心迹”与这几种情形都不相干,挑它做书名,其理由是最不成其为理由的:将书中各篇的标题放到一处,比较起来,只几篇似还煞有介事,看去像个书名——“事迹与心迹”是其中之一。 原先是想用“雅俗之间”做书名的,“后记”都写好了,还转弯抹角“捏造”了些“说法”:“‘雅俗之间’这名目本身也容易产生歧义——似乎是谈论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的某个中间地带,又或谈论雅俗间的融合、渗透之类。其实那篇短文本身只是对一桩小小文学公案并无结果的考索,见出的倒是新文学作家与通俗作家之间的壁垒分明。若要就作为书名的‘雅俗之间’再勉为其难地‘追认’一番,则只好说那字面里有‘雅’、‘俗’二字,而集在这里的文章有涉及严肃文学者,亦有涉及通俗文学者,虽然篇幅上实在不成比例。此外,这里的文章大体应算是随笔一路的,比起旁征博引、峨冠博带的严谨论文,多几分随意,似近于‘俗’;然议论者多为书人书事,毗邻专业的领域,旨趣时或严肃正经,似也同‘雅’沾着边,倒像是在‘之间’了。——如此生硬、牵强地‘追认’,实有没话找话的嫌疑,好在书名毕竟也只是个名目而已,就以此自解自慰吧。”但后来想想,还是选“事迹与心迹”做书名更合适。一则“雅俗之间”仍显得正经,容易被误认为理论著述之类,见不出本书的性质和文体特征;二则书中谈论的多是旧人旧事,也多是对“事”与“心”两面均有所涉,故就内容而言,用“事迹与心迹”比“雅俗之间”涵盖面大些,似乎也更说得通。 “事迹”,《现代汉语词典》里给的解释是“个人或集体做过的比较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这里所言之“事”是否算得上重要,要之总是一些可考的事实吧。由这方面的内容,原也想到过“现代文坛散记”一类的题目,但印象中这类书名总是与掌故、考证相联系,我很喜欢读这一类的书,可惜读书太少,腹笥不广,做不出这一类的文章,又太喜欢从“事迹”中生发出议论,用类似的书名,实有鱼目混珠之嫌。另一方面,“事迹”的后面是“心迹”,言人言事,我总忍不住往这上面妄加猜测。《辞海》“心迹”一条日“犹言存心,心志”,对于我,该词的意思要朦胧得多,“心意”“心思”“心事”“心理”“心境”“心绪”,又或“心路历程”之类,统统搅在里面,不大分得清,但我却含混地喜欢这个词的味道,有时候也望文生义地径直解作“心”留下的痕迹,可察知的意识活动,这个“心”在不少情况下是复数的。 不论对“事迹”还是“心迹”,我皆怀有浓厚的兴趣。书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关于现代文坛的种种,不知为何,那个年代一直令我神往。在某种程度上,这本书对“事迹”与“心迹”的探寻也是对那个时代的遥想,所以多多少少,也有些个人的“心迹”混在里面。要说这里也有什么学术上的企图,则是想摸摸文学史的边边角角,一些边缘的东西,借个别的“事迹”与“心迹”去多角度地感知作家作品和那段历史,并引发一些多少带有普遍意义的思考,后者也是书中“升华”出诸多议论的原因。 但是考索“事迹”不易,辨明“心迹”犹难,特别是对一些复杂的作家,一些复杂的问题,议论起来,要真正切于事,当于心,谈何容易?然这却是我希望努力做到的——“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1997年6月于南京西大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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