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吃得满足,所以夜晚睡得特别香,第二天一早再次闲逛到附近的早茶铺,像个合格的广州人一样悠闲自如叹早茶。广州的确是一座古老与美丽并存的现代化大都市,市中心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商场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然而这些毕竟只是广州华丽的一面,这华丽背后仍保留着一份牵动人心的古老,仿佛这些东西才是羊城的奠基,所以我决定吃完早茶就去参观石室圣心天主教堂。 曾在网络和杂志上见过无数遍圣心大教堂的画面,本以为自己对这座经典建筑已经了然于胸,然而当我亲自站在它的面前时,还是为眼前笔直高耸的雄伟教堂深深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这座历时二十五年建成,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多年历史的双尖塔哥特式建筑庄严而磅礴、稳重而踏实地在地上,仿佛从地底奋发崛起,伸向天际。 以前我总觉得似乎只有黑白才能显示出教堂的庄严和神圣,然而当我进入圣心天主教堂的那一刻,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神圣感。教堂内所有门窗都以较深的红、黄、蓝、绿等七彩玻璃镶嵌,如此便可避免室外强光射入,使室内光线终年保持柔和,教堂内慈祥、肃穆的气氛由此形成。在这样的光照下,教堂的每一个细节都精致无比,甚至连角落里的雕刻都被细化得仿佛随时会动起来一样。正午炙热的阳光闯过彩色的天窗,把上面的一幅幅画照亮。几乎是在一瞬间,那种铺天盖地的庄严感和神圣感直击人心,像是忽然席卷而来的一股暗涌,令人心潮澎湃。 教堂每天定时对外界开放,分别用普通话、粤语和英语做弥撒,每一个进来的信徒或者游人都默默沉浸在这神圣的氛围中,即便说话也刻意压低声音,悄声谈论。我不是天主信徒,但在那样的气氛之下,任何旁观者都会被感染。当然,我并不反对信奉上帝,只是对我来说,宗教信仰者的世界与我格格不入,里面所有人都有一套相同的宗旨规则,唯独我没有。彼时我也有过需要信仰的时候,但宗教并没有帮到我什么。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宗教始终都保有一份敬畏。曾经我以为,需要宗教来提升自己的人,一般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是对人性中的黑暗身怀恐惧的人,或是缺乏理想的人,于是拿宗教理想当作自己的理想,拿教主当作他们的靠山或榜样。可事实上,每天都有每天的罪恶,每天也都有每天的善行。如果没有信仰,不靠信仰来抚慰人心,那么生存一定会变得无比困难,特别是当每天的罪恶随着人们对物欲的追求而有增无减时,更是如此。 我承认我的生活里充满了困惑和软弱、怀疑和迷茫,在信仰的世界里我挣扎过很久很久,甚至到了这一刻也并不坚定。信仰这样的东西,一如灵魂,与生俱来,而我只有一些后天的原则,告诉我要这样做而不要那样做。我所以遵循原则,是为了避免遭到损失,损失会令我痛心。诚实的天性使我对人坦率,因而也使人对我坦率————至少我认为他们是坦率的,这保留了我对人间事物的一些信任,然而要说有信仰还远远不够。我的信任因人而异、因事而异,比较灵活,也比较现实。它不是那么确定无疑,不屈不挠。它有时候难免会带给我失望,但这失望也不会太使我受挫,我可以调整方向,并以阅历为这失望做一个注解。而信仰却是比较坚固的东西,它没有那么多的回旋之地,一旦它被否定就不再有退路。信仰这东西太庄严、太郑重,于轻浮率真的个性很不合适,如果不是与生俱来,我们就完全不必要再去背负起它来。因为它是那样绝对,不由就虚妄起来,人间事物没有一桩不是相对存在,有什么事物是绝对的呢?那只可能是形而上的事物。 我一边思考,一边坐在教堂角落里观望弥撒。在整个看得见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哪种印象能比午后斜阳之下的圣心天主教堂里体验到的心理感受更强烈有力了。到处弥漫着火的感觉,缤纷色彩在歌唱,在欢乐和哀泣。那儿,千真万确,是另一个世界。 这么精美的建筑,并非走马观花似的走过了就算是看完的。我在圣心天主教堂门前踱步又踱步,流连再流连,却始终舍不得远离这份精致和庄严。我再度抬头瞻望这座庞然大物,精美的钟楼和尖塔拔起森然的棱角,层层叠叠拥护而上,将一座十字架举上天顶。高耸的尖塔小巧精美,优美的线条贴着流畅的墙面,绚丽的吊顶轻盈雅致,烘托出基督教精神内涵的空灵意境和垂直向上的形态。从美学的角度来说,建筑本身多一笔不可,少一笔欠缺,柔美之中却能散发出一种难以估量的力量。用“杰作”这样的泛泛词语,也难以表彰这样大气的建筑场面。 这些年看过一些教堂:法国的巴黎圣母院、香港的圣约翰座堂、哈尔滨圣索菲亚大教堂、青岛的圣弥厄尔教堂、上海的佘山圣母大殿,以及眼前这座石室圣心天主教堂。也许唯有在如此神圣的建筑面前才能感受到信仰的美。然而这些教堂所留给我的东西,又不仅仅是繁杂恢宏的视觉冲击,还包括了粗糙而干燥的质感,在抚摸着的时候传递到肌肤深处,与记忆产生共鸣,带着炙热的温度,留下烙印。于是我终于相信:我们所遇到的人与事、所经历的城与景,冥冥之中都不会是偶然。只需抬头看一眼这教堂便会了然于胸:原来你早已等在这里。 P7-13 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坐飞机。坐在我身边的姐姐无精打采,除了起飞和降落时不停地吐,其他时间都在闭目养神。座位很大很舒服,却并不靠窗,我只能羡慕地看别人对着窗外神往。即便如此,十一个小时的漫长行程却丝毫没有减弱我对即将面对的新鲜环境的兴趣。落地后,对着偌大的机场,我忽然因为全然的陌生而感到兴奋。站在原地等待时,看见一对高挑靓丽的情侣,她穿着艳红长裙,他顶一头有型卷发,或许是即将离别,或许是再次相逢,总之,他们忘情地拥吻,仿佛世界只剩如此二人。 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那美好的场景,以及那一年我的第一次远行:巴黎。 像所有观光客一样,我去埃菲尔铁塔抬头仰望,于罗浮宫观摩艺术殿堂,在老佛爷买巧克力和香水,乘塞纳河的游船赏日落霞光。这些回忆在我后来的生活里逐渐化成断断续续的片段,唯独巴黎圣母院的大花窗给我很深的印象,阳光从窗外透过彩色玻璃射进来,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而从圣母院向外看去,那一根根肋骨似的单拱飞扶,支撑着这座哥特式的建筑,奇特而又精致。在往后的岁月里,我去过很多城市,看了很多教堂,每一次都能回想起那年午后的阳光,神秘而温暖。 几天之后,我乘坐欧洲之星来到另一个国度,英国。是的,世界对于十六岁的我来说实在过于辽阔,但当时却只感觉离开一个地方、抵达另一处风光原来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就这样在伦敦一边学习一边游览,晃晃荡荡待了近一个月。那年月,出境旅游于国人而言刚刚崭露头角,更没有沙发客这样洋气的说法,但我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地地道道的沙发客,住在一位典型的英国老太太家中。女主人六七十岁,儿孙满堂,却没有老伴儿,孤身一人,养了两条狗。她十分喜欢接待我们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亲切地让我们称她为Rose太太。每天准备丰盛的英式早餐,中午将做好的三明治、水果、饮料塞进我的书包里,晚上问我爱吃什么,我羞答答地说:“Fish and Chips。”她就笑笑,说那不是健康食品,于是每周只允许我吃两次油炸鱼薯条。我想,她一定是极为想念在外忙碌、不经常回家的儿孙们,才把我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照顾宠爱着。 同住的还有隔壁的印度姑娘,我很想同她交朋友,但Rose太太说印度姑娘每晚都有夜生活,喝酒抽烟泡吧很常见,所以直到印度姑娘离开,我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因为作息时间的巨大差别几乎未曾谋面。 印度姑娘走了之后,来了一对意大利夫妇,五十上下,幽默风趣。尤其意大利男人,热情健谈,他经常在饭桌上挽着妻子的手,用意式英语谈天说地。他说起儿子是意大利国家足球队队员,正好桌上的一瓶花生酱由他儿子代言,兴奋地指着花生酱问我是不是很帅。确实帅,眉宇间透露着意大利男人的一抹风情。我们每天生活在一起,丝毫感觉不到国家和语言的隔阂,吃完晚饭或者一起散步,或者围坐在壁炉旁,说说笑笑聊到很晚。如今回顾那段生活,对我来说是多么惬意的一段时光! 就这样,十六岁那年,未谙世事的我第一次远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为了继续出发,乖乖完成学业,从而得以去芭提雅晒太阳吃海鲜,去云顶试手气看表演,去新加坡品沙嗲吃榴莲。每每都感慨:不要以为只有你过的生活才是真实的,一切别样的生活都是可能的,甚至更加真实。 这些旅行回忆,如果当真一笔一画记下来,怕是又能写成另一本书了,但这本理想的书并没有完成,我想说的正是这个:无论如何,要把当时我所见所感写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每一个人都从孩提时便开始欣赏身边的风景和人物,但问题是:是否每一个人从孩提时就开始思索?是否每一个看风景的人都热爱荒原、田地、雨雪和风暴?是否每一个享受美景的时刻都能恰如其分撞击到心灵?这才知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以最适合的心态面对旅途风景,这其间需要一种特殊的经历、环境和知识储备才能使我们对旅行有深刻的认识,也是一种特殊的性格和情操,才使这种认识得以在我们的头脑中扎下根。 我会一直走下去,在旅途中见证时间的去向,发现自己的成长,留一份特别的礼物给未来的自己,这个礼物就叫作回忆。 房媛媛 201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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