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书穿衣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日的午后，我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纸箱，大纸箱里全是我的藏书。那时，家里只有一个简易书架，是父亲让人用铁管子焊的，无遮无拦，只在前边垂一块花布。我极爱书，生怕沾尘落灰，便将自己最喜欢的书放进纸箱，不在书架上陈列出来。
那天我打开大纸箱时，心里忽然涌过一阵欣喜：我有这么多的书了，我该是怎样的富有！那时，文化专制时代刚刚结束，书店里开始有人们期待已久的好书了，我时常是排着队把书买回来的。此刻，我信手翻着一本本的新书，许许多多和书有关的思绪飘飞起来。我想起小学四年级时在课桌里偷着看借来的《香飘四季》，结果被斥为是“黄色毒草”当堂没收。下课后，我跟在女教师后边苦苦哀求，可她毫不理会地走出校门。我还是跟着，直到烈日下烊开的柏油马路粘住了我的塑料鞋。我后悔极了，要是给书包上封皮或许会不至于此呢。我又想起我在交大附中念书时结识的另一位老师来。这是个连眉毛都已花白的老头儿，那时他还是“牛鬼蛇神”，被剥夺了上讲台的权利，发配在图书馆做管理员。他见我喜爱读书，就时常悄悄地塞给我一两本诸如《古丽娅的道路》《木木》《歇船工》这样的“禁书”。他借给我的书一律都用灰黄色的牛皮纸重新包过，且包得严严实实。久而久之，我便以为凡书都应穿上这样的衣裳了。
也许这样的印象已深深地根植于我的潜意识中，忽然间我就心血来潮了：我得把我的这些藏书全用牛皮纸包起来。没有更多的考虑，说干就干，我立马找来一大捆纸、一大堆小瓶装的胶水。纸是大张的，得裁成一小张一小张，而后两边对折，用胶水粘在书的封面封底上，为防脱落，还将书脊处用手指再三捏紧。这包书的工作进行得很慢，从那个午后开始，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那些穿上一色灰黄衣裳的书籍一摞摞地堆在桌上、床上以待晾干。我完全沉浸在渐渐麻木起来的劳作中了，根本就没有想到，其实那些书原本都是穿着自己漂漂亮亮的衣裳的。当我将书重新放回大纸箱时，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那些穿上灰衣的书正慵懒地沉沉睡去。
好多年以后，我们家有了一个很大的书橱，那是木头做的，还有两扇玻璃门；玻璃门是横移的，推动时，底下嵌条上的滚珠便发出神气活现的隆隆声响，松木的香味也散逸开来。我终于将我的藏书从纸箱里搬上了书橱，我喜悦地等待着那个书香满柜时刻的到来。不料，待书全部上架后，书橱里却是浑沌一片，灰暗无光。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给书们穿上了一件多么愚蠢的衣裳！这衣裳盖住了书们原有的绰约和美丽。我想为书们脱去这多余的衣裳，但是已经无法办到了。
而今，那些书们依旧灰灰地待在我的书橱里，我带着些许遗憾望着它们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曾经有过的沉重的日子和沉重的事情。好在色彩亮丽、装帧精美的书正越来越多地在我的书橱里铺排开来。就像生活本身一样。
一九九五年一月P3－5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在这样的一天，编完自己的一本有关书的散文随笔集，对我而言，这是一种天意，也是上苍的一种恩赐。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读书人，到这世界上来走一遭，最大的受益便是书了。如果当我离开这个世界时，可以带走一样东西，那毫无疑问就是一本书，没有什么比书更能让我感到最为珍贵，最为不舍了。
如今想起来，自己这渺小的一生，正是因为与书结缘，才会有了一些作为人的认知、理念、精神和尊严，以致这渺小又匆匆的一生也获得了一些意义和价值。我无法想象，倘若没有书，倘若没有与书相随，我这一生又将会是怎样的模样？我想，至少会有些糟糕、荒唐和遗憾的，也不会有多少的希望和快乐。
在这样一本关于书的集子里，我留下了自己与书交集的文字。我在整理这些文字的时候，恍然间，一生里有过的日子都呼啦啦地铺排成了一本一本的书。原来自己都是依傍着书一天天地成长着，一天天地生活着的。
今天，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午饭过后，我在上海吴泾小学作了一个“阳光阅读，快乐阅读”的公益讲座。原计划是在学校的会议厅里举行的，除了几个班级，大多数孩子看电视直播。没想到，有着一头美丽长发的女校长临时起意，将讲座放到大操场上举行，让全校所有的学生都坐在绿色的大毯子上，晒晒太阳，聊聊阅读。这真是美好得无以复加。孩子们席地而坐，听得很投入，也很开心，有一瞬间，还笑得东歪西倒，看上去，那就是一片书页翻动的海洋，蔚为壮观，令我感动。一个人，能够从孩提时起便开始阅读，那后来的人生是可以期待的。于是，我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对孩子们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即使没有豪宅，也没有豪车，但有一本书相伴着，感觉很幸福，那你就真的得到幸福了。”
其实，这话也是我对自己说的。
据传，设立世界读书日的灵感源自西班牙地区的一个传说：美丽的公主被恶龙困于深山，勇士乔治只身战胜恶龙，解救了公主，公主回赠给乔治的礼物是一本书。从此，书成为胆识和力量的象征。听说，在加泰罗尼亚，四月二十三日那天，读者每购买一本书，都可获得一枝玫瑰花。我想象着，那么多喜爱书的人拿着玫瑰花走在街上，该是多么温馨，浪漫，诗意盎然。
所以，我也有一个梦想，凡是读到我这本书的读者，我都相赠一朵红得浓烈的玫瑰。
感谢我的“书友”邱建国和孙卫卫，感谢各位编辑，他们使我这个读书人实现了出版一本与书相关的文集的心愿。我已出过不少的书了，唯这一本全然不同，让我充满了虔诚和感恩，让我体验并感受到生命的圆满。
读书吧。
二○一四年四月二十三日世界读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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