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绳子那头 尽管翱叔的翱字是翱翔的翱,但我还是愿意写成敖叔,敖德萨的敖。巴别尔在自传中第一句写道:我于1894年生于敖德萨的莫尔达万卡。 先说今年。 今年五月是少有的低温,在北京,五月中旬穿起了薄毛衣,据说是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低温。动身去湖北的那天北京城区温度竟然是9℃,门头沟也适时飘起了雪花。在电视里看到东北重返隆冬,大雪纷飞万物厚白。似乎老天爷把节令踹了一脚,全国各地处处如此。也就是说,在湖北,五月没有去年那么热,不至于在田埂上走着汗就掉进眼睛里,穿一件单衣也不凉,身上清爽。于是我和木珍走过田埂去河岸上采桑葚。桑树是野生的,东一棵西一棵,桑葚结得累累下垂,没人要,掉下地烂了。不过真要采,也没那么理想,有的树桑葚虽多,却小得不像话;有的熟成了深紫,大而饱满,伸手摘时却发现每一粒都趴着一只苍蝇。跟着木珍往远处走,我忽然意识到,离公路越远的桑葚越好,公路是散发恶臭、招来苍蝇的地方,所谓污染的源头。 田里虽已全是荒草,成群的喜鹊仍飞起飞落,很是春风浩荡。布谷鸟和斑鸠也都一声声叫唤得清晰,不停地循环往复,仿佛代表着老天爷。有两种鸟也是好看,不知它们的名。一种双翅金棕色,身是深灰;另一种极小巧,全身漆黑独头白,有婉转的叫声。回家的路上遇到两个老人:一个老妇,奋力拖着一枝枝杈极长极繁的大树杈;一个老头,背一只喷农药的背箱。他们都是聋子,脸上有一种聋子特有的歉疚的神色。 我看到对面两幢房子中间有一幢拆掉了,很像一排门牙缺了一颗。从这颗“牙洞”望过去,能看见庄稼地和远处的山,地里摊着一堆堆刚收割的油菜。拆下的红砖就地摞着,刚被雨淋过,颜色新鲜。原来的地基上冒出了两处钢筋,显然,这是拆了旧屋盖新屋。木珍说,这是敖叔家,他去年正月吊死了,就在他家的窗户上的吊。 世界上就是有人要赶着死的。 敖叔要赶在正月二十六日之前死,因为儿子出门打工买好了这日的火车票。他生了癌,儿子走了谁来给他收尸?最好不要超过正月二十三,一定要死,不死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呢? 我听见自己问死去的敖叔。人不在了也是可以问的。 当然敖叔自己已不能直接回答我,他躺在棺材里,虽然棺木还未腐烂,但已被红砖封紧并盖实了土,坟前的土里已经插了两朵大大的塑料花,黄而艳,远远看去十分醒目。我问木珍:那是什么呀?木珍说:那是花,大儿子和小儿子各插了一朵。我才忽然想起,清明节过去还不到一个月。 我从敖叔家旁边的斜坡下去,看到了去年,去年敖叔从这里走到塘边。天虽然冷,总算是晴的。他到塘边去拖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树杈。高大的乌桕树枝权繁多,大风刮过,总有一两杈刮落在地。先让它晾在一边,半干时再拖回砍成段,码在门廊下继续风干着等到过年。 他下斜坡时碰到一只羊,是邻居老太太的羊。老太太孤身一人和羊做伴,平时下地时她在地里,羊在地边,晚上羊跟她共一屋,你从她家经过,听见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是老太太跟羊说。 敖叔问羊,羊,你怎么自己一人?老太太去哪儿了?羊不会说话,敖叔替它回答,前日你家进了贼,心烦吧,赶你自个儿出来散散心。羊咩咩叫了两声,之后各自走路。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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