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真水无香--我生命中的鼓浪屿


作者:舒婷     整理日期:2021-11-25 15:16:51


  家乡,这个被沿袭下来的词,让人联想到田园、烟囱、篱笆和狗。这是因为我国曾经是一个农业大国,我们多数人的老家建立在乡村田野上,植物的根有趋水性,中国人的根便朝着想象中的美好家园,热乎乎地伸展。
  英语里的HOMETOWN指的也是家乡的意思,按字面翻译,却是“家镇”。对于已经在都市生长几代的人,“家城”也许更加贴切?可是我们不愿意。汉语词汇自有它不可替代的传统情愫,有约定俗成的内涵,有字与字之间对应的韵味,甚至于文化积淀的美感。
  很小的时候,我总问外婆,为什么我会生长在鼓浪屿这样一个地方?只要往外闪一闪,就是台湾,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往里挪一挪,可能是西藏,不但高原风情神秘,说不定我会是个藏族歌手,像名扬四海的才旦卓玛;索性更远一些,比如冰岛怎么样?仅是这个地名,就多么叫人向往,冰山、雪橇、壁炉、毛领皮裘和窗上的霜花,南方人梦想中的北国风光啊。
  外婆回答得很明确简练:上帝的旨意。
  父亲出生在鼓浪屿,毕业于岛上教会的英华男中。母亲毕业于同是教会的毓德女中。他们的婚礼在岛上的洞天酒楼举行。父亲西装革履白手套,母亲披着洁白婚纱捧着鲜花,从照片看,幸福美满似乎一生一世。哥哥就是在鼓浪屿出生的,我本顺理成章应该投胎这里。不料父母去龙海县土改,我便不慎降生在石码镇上一座临时租房里。忙于革命的父母无奈把我托付给渔妇乳母,被她扔在稻捆上,抹地瓜渣灌米汤草草喂养,赢弱垂危,四个月大就被外婆抱回厦门收容。可是,按西方人的习惯,“出生地”一栏,我必须填上“石码”;而在中国,“籍贯”一栏里,我填的却是祖辈的“泉州”。瞧瞧!上帝这么大的权威,只不过稍一错愕,就给我造成终身的麻烦。
  结婚以后,我变成陈龚氏,寄人篱下至今。丈夫在岛上出生,儿子也是,鼓浪屿已经把我牢牢系在她的衣角上。她甩我不掉,我离她不行。
  所住的是丈夫的祖居,这座红楼多年来失修,外观堂皇优雅,镶嵌玻璃窗门呀雕花栏杆什么的,内部却渗漏灰泥脱落。我们只拥有一又三分之一房间的产权,若要翻修,至少揭去整层屋顶,银子需大大的。前年春雨连绵,天花板进水多日,终于撑不住了,正午12时脱落一块浮雕,砸在我的头顶,裂一大口子,上医院缝了好几针,还理了一个粲然光头。现在,我仍然每日怀着侥幸,冒着危险在泥沙簌簌的书房工作,窗外是上帝的微笑和赐福,绸缪如蜜的阳光和无陇无虑的鸟鸣。
  (2005年,潘世健副市长来家说事,见此情景,让鼓浪屿风貌建筑维护部门来抹了一下屋顶。他们可是此道专家,对于老房子的整修驾轻就熟。于是春雨连绵之时,再不必夜夜盯着渗漏的天花板胡思乱想。)
  鼓浪屿的房子是买不起的,为以防万一,我们搭了福利房的最后一班车,两年前在厦门买了公寓,至今尚未装修。我和我的家庭可会搬离鼓浪屿?仅是想想而已,就有肉体和心理的双重危机感,好像将被连根拔起似的疼痛难忍。
  肉体的居所和精神的家园总是相距甚远,其矛盾日益尖锐和突出。一套豪华公寓和一座半倾泥屋比较,前者满足生活的舒适和需求,后者常常更能慰藉灵魂的渴望。西方有人把“家园”引义为“生态”,便是更加注重了人与居住环境的依赖、共鸣、互相的承诺和深刻的情感交流。
  2002年杭州一个《建筑与文学》的研讨会上,女作家张抗抗在发言时,指着我开玩笑:“舒婷是我们中间第一个完成诗意栖居的作家。”她指的是鼓浪屿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这几乎不为我们所选择,真真是上帝的旨意。
  不可否认,我的家族,我的认知,我的生存方式,我的写作源泉,我的最微小的奉献和不可企及的遗感,都和这个小小岛屿息息相关。
  音乐家们强调鼓浪屿的钢琴密度全国第一,以及闻名海内外的音乐天才,诸如殷承宗、许斐平等,“琴岛”之美誉由此而来。到过鼓浪屿的作家朋友却要说,住在鼓浪屿就应该会写诗。他们说的意思我很明白。人们在形容土地肥沃时,习惯性这般感慨:插一根木棍也能生根发芽呵。P10-13舒婷,原名龚舒婷。世居福建厦门鼓浪屿。1969年开始写诗,1979年公开发表。1998年后主要写作散文随笔。诗集有:《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始祖鸟》《舒婷的诗》等;散文集:《心烟》《秋天的情绪》《硬骨凌霄》《今夜你有好心情》等十多部;出版《舒婷文集》三卷。作品被翻译成近二十国文字,境外出版有六个语种九种诗歌个人译本。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团委员,福建省文联副、厦门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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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水无香--我生命中的鼓浪屿的作者是舒婷,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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