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现象,笔者称之为母语敏感性、外语迟钝性,或母语惊诧论。 不论在哪个国家,但凡过了儿童时代,才学外语的,用外语骂人一句丑话,一般来说,自己都不会感到多么刺耳,而身边的外国人听了,必然迅即引起本能的反应,像被马蜂蜇了一口。还有一种情况,也会产生错觉,即语音巧合,把外国话当成母语听了。一次,有位中国人说了句很普通的汉语,身边有位朋友,是个意大利老头子,突然跳了起来,大呼小叫责问,你说什么?中国人重复一遍刚刚说过的汉语,意大利老头子又跳了起来,捂住耳朵说,别说了,别说了,太脏了,太脏了。然后告诉中国人,你刚才说的这句汉语,在意大利语中,是最丑的一句话,说不出口的! 还有一次,有位中国人说了句很普通的汉语,身边有位女士,是位西班牙老太太,突然仰面跌倒在沙发上说,你说什么?中国人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汉语,西班牙老太太将老脸埋进靠垫里,捂住耳朵说,别说了,别说了,太脏了,太脏了。然后告诉中国人,你刚才说的这句中国话,在西班牙语中,是最丑的一句话,说不出口的!反之亦然。一个最简单的外语拼音,外国人一天要说几千遍,在中国人听来,却是女人的性器官。 不光是语言本身,即便是看待世界的角度、态度,中国人与外国人也常常满拧。这位西洋女人的举止,在她自己看来,再正常不过,不过是因为内急,就便躲在桥头的山石后面撒了泡尿。中国人看了,大多会说不检点,尤其是女人,更其不检点。吴梦阳是学画的,较比常人开放,无端撞上,也觉得磨不开脸。他见所绘写生已然淋湿,心中不免抱怨,好端端一幅画被一泡臊尿弄脏了,便要从画板上取下撕毁。女子却不知是自己方便所至,以为是泉水所溅,或雾气所染,忙伸手拦住他说:“可别毁了它。这番效果可是天意,妙哉,山泉山雾所湿,满是天然肌理,刻意画不出的,可遇而不可求。你不要,送给我,做个留念,也不枉黄山之行。”吴梦阳说:“画面都洇了。你若要,我再画一幅就是了。”西洋女子说:“那就不自然了,要的就是偶然,这叫行为艺术。” 金发女子俯下身子,朝沟壑里张望时,吴梦阳才发现,她的背后挂着一顶大草帽,老大的宽边,十分气派,与他那顶破草帽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问:“这就是巴拿马大草帽吧?”女子说:“我想想,好像是太平洋的。你说它是巴拿马大草帽,那就是巴拿马大草帽吧。你挺有学问嘛。”吴梦阳说:“我在电影里见过,彩色的宽檐帽,好像产自厄瓜多尔。怎么不戴上?”女子说:“本来是戴着的,侧身蹲在那里,被山风吹掉了。”说到这里,倒有点不好意思,她转了转身,将草帽荡到肩膀上,抬起手臂一扶,戴上草帽,歪着脑袋,朝他粲然一笑。 吴梦阳眼前一亮说:“你的皮肤很白,看来是典型的白种人。但是,雪白之中,透着麦红,我怎么看,你都跟我想象中的白种人有点不一样。”女子问:“怎么不一样?你见过别的白种人?”吴梦阳说:“没有。我只是在画儿上和电影上看过白种人。”女子说:“我跟她们哪儿不一样?”吴梦阳说:“气质,一气质,是身上的气质不一样。你身上有一种气质,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女子说:“在哪儿见过?”吴梦阳说:“想不起来了,就是见过。尤其是这顶大帽子,你戴在头上,又带点美国西部牛仔的味道。”女子说:“是吗?”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副大号的墨镜,有模有样地架在鼻梁上。 吴梦阳被她的样子彻底逗乐了,两人见面以来那种莫名的紧张情绪顿时化解了许多。女子说:“你身上也有一种气质,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吴梦阳说:“怎么可能,你是洋鬼子,我是土包子。”女子说:“你的两只眼睛就像两口井,深不可测。小时候,我肯定在哪儿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好像不是人的眼睛。”吴梦阳说:“把我比畜生呢。”女子说:“不是不是,噢,想起来了,是天上飞的鹰,金雕。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眼神太深沉的人,一生会有很多磨难,还会殃及他身边的人。我这是第一次碰见你,就发现,你的眼神很深沉,第一感是不会错的。不独是你的眼神很深沉,而且还隐隐约约觉得,你的眼神之间,还藏着一只眼睛。我的生命中,还有一个人,他的一生历尽磨难,他的眼神也如此深沉,咄咄逼人,像只金雕。” P8-9梅斌,作家、法文译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会员。1945年生于安徽巢县。196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先后在毛里塔尼亚、阿尔及利亚、意大利、法国、比利时等驻华大使馆工作。长期担任外交部翻译专业不错职务评审委员会委员,现任北京外交人员服务局翻译专业评审委员会委员。著有长篇报告文学《法兰西漫游》,传记文学《范曾归国漫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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