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静极思动人之常情 秋天的阳光,好像是慈母的脸,也好像是情人的话,包含了一些温情的成分,它从蔚蓝的像海水一样碧青的天空中,照射到那个点缀着亭台楼阁的小小花园里东首竹林旁那座矗立着五幢三楼的小洋房的玻璃窗的片子上,一闪一闪地反映出耀人眼目的光芒。这时站立在窗口旁的是个五十开外的老者,他的名字叫史鸣德,也就是这座小洋房里的主人翁。史鸣德这人的脾气,真是非常的怪僻,大凡一个性情古怪的人,他的儿子一定是很少,往往也许没有。所以史鸣德不但连一个儿子都没有,而且女儿也没有一个。因为孤独的缘故,所以使他的性情也愈弄愈怪僻了。 这时史鸣德凭窗远眺着花园外的景致,只觉树林荫翳,鸣声上下,清幽之中,带有些凄寂的意味,显然黄昏已降临了大地。矗立在云端里的南北二高峰,模模糊糊的已经有些瞧不清楚了。久住都市的人,偶然到西子湖畔风景优美处去住上几天,就会感到精神爽快,胸襟舒畅。不过反转来说,久住在青山绿水旁的人们,在他当然也会感觉到人生是太枯燥乏味一些的了。 史鸣德在这古墓似的那座小洋房里整整地已住有五个年头了,和他做伴的是只有一个同他年龄相仿的老仆阿陈。阿陈的妻子是早年死了,他也没有儿子,不过却有一个女儿,但女儿长大了终要嫁人的,所以他到现在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和他的主人可说是同病相怜。 动极思静,静极思动,这也是一定的道理。史鸣德近年来似乎感到有些苦闷起来,他瞧了这么大的花园,这么大的洋房,却只有他们主仆两人住着,终年冷冰冰的,简直像个荒冢。因为假使有亲属的坟墓,清明的季节,也该有什么人来扫祭扫祭,可是他连清明的季节,都没有人来探望,这还不是变成了一个荒冢了吗? 有时候他心里想,我不是住在自己的家,我简直是住在监狱里了,因此他不免感到老来无子的悲哀,觉得自己当年的主意是错的。他抬了头,望着暮色的天空,浮云在悠然地飘浮,偶然在半空中飞掠过一只哀鸣的小鸟,触景生情,在他心头当然更为激动了一阵孤寂的悲伤。他觉得四周一切都像死过去的一样寥落,有时他心里想:我已脱离人群,到另一个世界来做人的了。想到这里,慢慢地回过身子,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爷,喝咖啡吧!” 就在他回过身子的时候,阿陈端了一个盘子上来,他苍老的目光,向主人已失了青春颜色的脸儿上逗了那么一瞥,低低地说。 史鸣德毫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的两眼望着阿陈把盘子放在桌子上的那一杯咖啡、一罐子方糖、一小盅的牛奶,并一盘子的饼干,同时把身子慢慢地像木乃伊似的移近过去,很沉重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不喝牛奶,也不说话,简直已没有了知觉的样子。 “老爷,你为什么不喝牛奶?你有什么心事吗?” 阿陈见了主人那种木然的神情,他心里也有些感到局促不安,站在旁边瞧了好一会儿,方才情不自禁地问出了这两句话。 史鸣德抬头望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声,问他说道: “阿陈,你觉得我们两个人是住在什么地方呀?” 阿陈被主人问得有些愕然,怔住了一会子后,方才答道: “住在杭州城外的家里呀!你问这一句话,算什么意思?” “不,你说得不对。” 史鸣德摇了摇头,他把一小盅的牛奶,也倒进咖啡杯子里去。 P3-4冯玉奇,生于1918年,浙江慈溪人,民国时期有名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因其素有眼疾,故又自号左明生。一生高产。行文风格哀感顽艳,悱恻缠绵,其书每出版一部,辄引市面疯狂抢购,风行一时。与当时天津有名社会言情小说家刘云若并称为“南冯北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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