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套《狄更斯精品集》包括了世界文豪狄更斯的三大代表作:《双城记》《雾都孤儿》《大卫科波菲尔》。狄更斯是19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他以高超的艺术手法,描绘了包罗万象的社会图景,塑造出众多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他的三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为英国文学和世界文学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这三大代表作,一百多年来在全世界盛行不衰。 《双城记》情节错综复杂,富有戏剧性,表现了冤狱、爱情和复仇的主题,在法国大革命的背景下,围绕着马奈特医生一家和以德发日夫妇为首的圣安东尼区展开的。主要表现爱与行善,反映恨与复仇。通过爱恨交锋,善恶搏斗,最后如作者所说,“爱总能战胜恨”,“恶往往都是昙花一现,而善则永世长存”。《雾都孤儿》以雾都伦敦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孤儿悲惨的身世及遭遇,主人公奥利弗在孤儿院长大,经历学徒生涯,艰苦逃难,误入贼窝,又被迫与狠毒的凶徒为伍,历尽无数辛酸,最后在善良人的帮助下,查明身世并获得了幸福。《大卫·科波菲尔》被狄更斯为他“心中最宠爱的孩子”。主人公科波菲尔是个遗腹子,继父对他和母亲横加虐待。母亲不久去世,科波菲尔沦为孤儿,他在姨婆的监护下开始新的生活。世事变迁,亲情友爱风波和伤痛予人磨练,科波菲尔最终成为一名成功作家,并与至亲爱人幸福地结合。作品言语诙谐,爱憎分明,情节曲折,画卷宏大,体现了狄更斯一贯的风格。是狄更斯的必读杰作。 俄国文豪列夫·托尔斯泰曾把本书和《圣经》并列,誉为“一切英国小说中最好的一部”。 作者简介: 查尔斯狄更斯,英国小说家,是19世纪英国现实主义文学的主要代表。特别注意描写生活在英国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生活遭遇,深刻地反映了当时英国复杂的社会现实,为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开拓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作品至今依然盛行,对英国文学发展起到了深远的影响。他一生共创作了14部长篇小说,许多中、短篇小说和杂文、游记、戏剧、小品。代表作有《双城记》、《雾都孤儿》、《老古玩店》、《董贝父子》、《大卫科波菲尔》和《远大前程》等。马克思把他和萨克雷等称誉为英国的“一批杰出的小说家”。 目录: 《大卫科波菲尔》 第一部复活 2第一章时代 5第二章邮车 12第三章夜影 17第四章准备 30第五章酒店 41第六章鞋匠 第二部金线 54第一章五年以后 61第二章看热闹 68第三章失望 82第四章庆贺《大卫科波菲尔》 目 录第一章来到人间1第二章初识世事15第三章生活有了变化32第四章蒙羞受辱50第五章遣送离家73第六章相识增多94第七章第一学期103第八章我的假期124第九章难忘的生日142第十章遭受遗弃156第十一章独自谋生179第十二章决计出逃197第十三章决心的结局208第十四章姨婆为我作主231第十五章重新开始249第十六章我又成了新生261第十七章故友重现287第十八章一次回顾307第十九章见见世面316第二十章斯蒂福思家335第二十一章小艾米莉346第二十二章旧景新人369第二十三章选定职业396第二十四章初涉放荡生活413第二十五章吉神和凶神423第二十六章坠入情网446第二十七章汤米·特雷德尔464第二十八章米考伯先生的挑战475第二十九章重访斯蒂福思家498第三十章一个损失507第三十一章一个更大的损失517第三十二章走上漫漫路528第三十三章无忧无虑550第三十四章姨婆使我大吃一惊569第三十五章沮丧580第三十六章满腔热情604第三十七章一杯冷水623第三十八章散伙633第三十九章威克菲尔和希普652第四十章浪迹天涯的人675第四十一章朵拉的两位姑妈685第四十二章搬弄是非704第四十三章再度回顾727第四十四章我们的家务737第四十五章姨婆的预言应验755第四十六章消息774第四十七章玛莎790第四十八章持家803第四十九章坠入迷雾817第五十章梦想成真831第五十一章踏上更长的旅程843第五十二章我参加了大爆发864第五十三章再一次回顾892第五十四章米考伯先生的事务899第五十五章暴风雨917第五十六章新创和旧伤931第五十七章移居海外的人们939第五十八章出国952第五十九章归来960第六十章爱格妮斯980第六十一章两个悔罪者991第六十二章我的指路明灯1006第六十三章一位来客1017第六十四章最后的回顾1027《双城记》目 录 第一部复活2第一章时代5第二章邮车12第三章夜影17第四章准备30第五章酒店41第六章鞋匠第二部金线54第一章五年以后61第二章看热闹68第三章失望82第四章庆贺89第五章胡狼96第六章成百的人109第七章侯爵老爷在城里118前言《大卫科波菲尔》 作者序 我在本书的原序中曾说过,本书脱稿之初,我的心情正非常激动,因此,若想要和本书保持足够的距离,以撰写这篇正式序言看似必需的平静,来谈论这部作品,我觉得并非易事。我对本书的兴趣是印象犹新,如此强烈;我对它的心情是喜悲参半——喜的是一个长期的构思,终于竣工完成,悲的是这么多的伴侣,就此离我而去——因此,我大有以个人心事和一己感情令读者生厌的危险。此外,关于这个故事,凡是我所能说的任何有关的话,我都尽我所能在书中说了。若要让读者知道,在两年的想象活动结束之时,这支笔是何等忧伤地搁下的;或者,一个作家和他头脑中想象出来的一群人物诀别时,会怎样使他感到如同把自身的一部分发落到阴间冥府似的,这对读者来说,也许是无关紧要的吧。然而,我又没有别的可以奉告了,说实在的,除非要我坦白承认,说从来没有人在读这本书时,比我写它时,更相信它的真实性了。不过这话也许更无关宏旨。上面这些坦白之言,现在看来,都是真情实话。因此,我对读者诸君,只需再说一句肺腑之言就足够了。在我所有的作品中,我最爱的是这一部。人们不难相信,对于我想象中产生的每个孩子,我是个溺爱子女的父母,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深爱着他们。不过,正如许多溺爱子女的父母一样,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我有一个最宠爱的孩子。他的名字就叫《大卫·科波菲尔》《雾都孤儿》作者序本书中的一些人物因选自伦敦居民中罪大恶极、最可耻的堕落者,曾一度被认为是一件残酷的、令人震惊的事。我写这部小说时,由于看不出为什么人生的渣滓就不能像其浮沫和精华一样为凡人效劳,于是,我冒昧地认为这同样的“曾一度”不能证明一向如此,或甚至一个很长的时间如此。我意识到我有充分的理由继续遵循自己的思路。我阅读过大量的描写窃贼的书,书中的人物大都是一些富有魅力的人(就绝大部分而言都是和蔼可亲的);他们的衣着无可挑剔,口袋里的钱包胀鼓鼓的;还是挑选马匹的行家;行为放肆,风流倜傥;善于歌咏、饮酒作乐;纸牌游戏或掷骰游戏无一不精,并堪与最无畏的人结伴同行。然而,我从未遇到过这般可悲的现实(贺加斯①的作品除外)。我觉得,刻画这样一群真实存在的犯罪,不折不扣地描绘他们的缺陷、他们的不幸以及他们肮脏悲惨的生活,如实地反映他们的真实情况:老是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地在人生的小径上穿行,无论他们可能转向哪个方向,那些庞大的、恐怖的黑色绞刑架总是堵住了他们的视野。我以为我这样做,是一件必要的、对社会有益的事。为此,我已竭尽全力了。我知道,在论述这些人物的每一本书中,处处都引人入胜,充满着诱惑与魅力。即使在《乞丐歌剧》①中,那些窃贼也被描述为过着一种还是很令人羡慕的生活,而麦克希思②具有支配一切的魅力,最美丽的姑娘和剧中惟一纯洁的角色对他倾心不已,意志薄弱的观众对他钦佩之至,竭力模仿,不亚于伏尔泰③所说“购得统率两千左右大军以泰然地面对降于头上的死神的权利”的穿红色制服④的杰出绅士。约翰逊⑤提出是否有人会因麦克希思被判缓刑而去做贼的问题,在我看来没有说到点子上。我反问自己:是否有人会因为麦克希思被判处死刑,以及因为皮丘姆⑥和洛基特⑦的存在而不敢去做贼呢?回想起这个贼首喧闹的一生、英俊的外貌、巨大的成就和极大的利益,我相信,有这种倾向的人没有哪一个会从麦克希思的故事中引以为戒的,从剧中看到的也是一条如花似锦的、快活宜人的道路,把一个体面的抱负——在一定的时候——引导到泰伯恩刑场⑧。事实上,盖伊对于社会的巧妙讽刺有着一个总的目的,它使他全然不顾这方面的实例,并给了他别的更广阔的目标。至于爱德华·布尔沃爵士⑨的令人赞美的著名小说《保罗·克利福德》的情况,也可以这么说。它不能完全被认为在这方面或那方面与这部分主题有关,或有意与这部分主题有关。在本书中,窃贼的日常生活是被描绘为怎样的生活方式呢?它对于年轻人和居心不良的人具有什么魅力呢?它对于大多数笨头笨脑的青少年具有什么诱惑呢?这儿没有月夜里在石楠丛生的荒原上骑马慢跑的画面,没有在一切可能的大山洞中的嬉戏玩乐场景,没有华丽服饰的诱惑,没有刺绣,没有花边,没有军人的长统靴,没有绯红色的外套和褶裥饰边,没有自古以来“江湖豪客”曾经拥有的那种洒脱和自由。阴冷潮湿一无遮蔽的子夜伦敦街头;污浊、邋遢的贼窝,罪恶在里边挤得紧紧的,令人毫无转身的余地;充满饥饿和疾病的巢穴;还有那几乎无法连在一起的褴褛衣裳;这些东西的魅力何在呢?然而也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具有文雅、敏锐的天性,以至他们承受不了对这些恐怖场面的深思熟虑。不是因为他们本能地回避罪恶,而是犯罪人物为了迎合他们必须经过一番巧妙的伪装,正如他们的食物必须加上作料一样。身穿绿色天鹅绒的马萨罗尼①是个迷人的人,而身穿粗斜纹布的赛克斯却是令人难以消受的家伙。马萨罗尼太太因为是一位身穿短衬裙和化装服饰的女士,便成了舞台造型上人们争相模仿的对象,被绘成石版画印到优美的歌本上。可是穿棉布裙,围廉价围巾的南希就不被人看重。德行一见到臭袜子便掉过头去,而邪恶与丝带和有点华丽的服饰结了婚,像已婚女士那样改个姓,便成了浪漫故事,这实在太奇妙了!可是,本书的一个目的,就是追求严酷的真实——尽管在许多小说里对这显赫的一批人的服饰着力加以描述——因此,我没有向读者隐瞒“蒙骗者”上衣有破洞,或者南希的乱蓬蓬的头发上有卷发纸的事实。我不相信有人会那么娇气,竟连看它们一眼都受不了。我不想使这些读者改变观点;他们的意见,无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我全不在乎;我也更不稀罕他们的赞赏。我根本不是为他们的消闲解闷而写作的。有人评论说南希对野蛮的破门盗贼的忠贞看来似乎是不自然的;同时,也有人对赛克斯这个人物提出了异议——我冒昧地认为,这种意见前后有些矛盾——说是毫无疑问,赛克斯被描绘得太过分了,因为在他身上似乎丝毫不存在着在他情人身上被指摘为不自然的那些可取的特征。对于有关赛克斯的指责,我只能说,恐怕世上确实存在着一些秉性麻木不仁和冷酷无情的人。他们的邪恶确实已变得彻头彻尾、不可救药了。到底情况是否如此呢?但其中有一点我是肯定的,那就是确实存在着像赛克斯这样的人。经过一段时间和同一连串事件对他们进行密切的观察,发现他们从未曾在瞬间的作用下显示出一点点更善良的天性的迹象。究竟是不是每一种较温柔的人类情感在这些人的心中已泯灭,抑或引起情感的那根弦业已生锈,难以找到呢?我并不自命知道,然而事实正如我所阐明的。这,我敢肯定!讨论这个姑娘的行为和性格看上去究竟自然或不自然、可能或不可能、正确或错误,这是毫无价值的。确实如此。每个关注人生这些可悲的阴暗面的人谅必都知道确实如此。从对这位可怜的人的初次介绍,到她的血迹斑斑的脑袋搁在那个破门强盗的胸前,没有一句话是夸张或虚饰的。强调地说,这是绝对真理,因为它是上帝在这些堕落、卑劣的胸前留下的真理,希望依然存留在那儿,犹如在杂草丛生的井底的最后一滴甘泉。它涉及我们天性的最美好的和最邪恶的部分,具有大量的最丑恶的色彩,也有着它的某些最美丽的色调。这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一种反常现象,一件显然不可能的事,但它是真实的。我很高兴它受到人们的怀疑,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找到需要诉说的足够的自信(倘若我需要任何自信的话)。1850年,一位高级市政官在伦敦公开宣布雅各岛不存在,并且从未曾存在过。可是雅各岛于1867年还依然存在(像现在某个缺乏文明的地方那样),尽管它已经有了改进,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双城记》 原初版序当我和我的孩子们、朋友们一起演出威尔基·柯林斯先生的剧本《冰海深处》时,我开始有了这个故事的主要构想。当时我就有一种强烈愿望,想要亲自把这种构想具体地表现出来;于是我刻意精心、兴趣盎然地在我的想象中勾画出了故事人物的经历和心境,而对于一个富于洞察力的读者来说,这一切都是必不可少的。故事在我的脑子中慢慢成熟,逐渐形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在整个写作过程中,故事完全攫住了我的心;我深深体验到,本书中人物所做的事情和他们所受的苦难,全都好像我的亲身经历一般。凡是书中涉及(哪怕是略微涉及)大革命前及大革命期间法国人民状况的地方,材料均来自最可靠的目击者,如实予以引述。我的一个希望是增添一点大家都乐于接受的形象的东西,来加深大家对那个恐怖时代的了解。当然,像卡莱尔先生①那本辉煌巨著中所包含的哲理,那是谁也不能奢望再增添什么的。 ① 托马斯·卡莱尔(1795—1881),英国文学家、历史家,著有《席勒传》、《成衣匠的改制》、《法国大革命》等,此处指他的《法国大革命》。 于伦敦塔维斯托克寓所1859年11月 《大卫科波菲尔》第一章来到人间在我的这本传记中,作为主人公的到底是我呢,还是另有其人,在这些篇章中自当说个明白。为了要从我的出世来开始叙述我的一生,我得说,我出生在一个星期五的半夜十二点钟,(别人这样告诉我,我也相信)。据说,那第一声钟声,正好跟我的第一声哭声同时响起。看到我生在这样一个日子和这样一个时辰,照料我的保姆和左邻右舍几位见多识广的太太(早在没能跟我直接相识之前几个月,她们就对我备加关注了)便议论开了,说我这个人,第一,命中注定一辈子要倒霉;第二,有看见鬼魂的特异功能。她们相信,凡是不幸出生在星期五深更半夜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必定会有这两种天赋。关于第一点,我用不着在这儿多说什么,因为那句预言结果是应验了呢,还是证明毫无根据,没有比我的经历更能说明问题的了。至于她们说的第二点,我只能说,要不是我早在襁褓之中就把这份家财给挥霍光了,那就是我还没继承到这份遗产呢。不过,现在我没能拥有这份财产,我丝毫也不抱怨;要是另外有什么人正享有它,我还衷心欢迎他把它守住呢。我出生时带有一张头膜①,为这张头膜,曾在报纸上登过广告,愿以十五几尼②的低价出售。是当时航海的人囊中羞涩,还是缺乏信仰,宁愿要软木救生衣,这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只有一个人出价想购买,这是个做期票证券交易的经纪人,他只肯出两镑现金,其余的都以雪利酒③折价支付。就连保证他不会淹死,他也怎么都不肯加一点价。结果只好把广告撤回,白白损失了广告费——至于说到雪利酒,当时我那可怜的亲爱的母亲,自己也有一批这样的酒正在市上求售呢——十年以后,这张头膜在我的家乡以抽彩的方式售出,参加抽彩的共五十人,每人出半克朗④,中彩的出五先令。抽彩时,我自己也在场,而且我记得,当时眼看我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以这种方式在出售,心里觉得很不是味儿,感到很难堪。我还记得,抽到这个头膜的是一位提着个小提篮的老太太,她老大不情愿地从篮子里掏出了那规定的五先令,全是半便士的辅币,结果还少给了两个半便士——虽然花了不少时间,费了很大的劲算给她听,可是毫无作用,怎么也没能使她明白这一点。后来她倒是真的没有淹死,而是活到九十二岁高龄,光光彩彩地寿终正寝。这件事,作为奇闻长期在我们那一带流传。不过据我了解,这位老太太直到死都一直十分骄傲地夸口说,除了过桥外,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到过水上。而且每当她喝茶的时候(她很爱喝茶),老是忿忿地说,那班海员之类的人实在邪恶,竟敢放肆地到全世界去“漫游”。你对她说,有些常用的好物品,茶大概也包括在内,就是她所反对的这种闯荡中得来的,可是毫无用处。她总是更加坚决、更加理直气壮地回答你说,“我们不应该去漫游。”现在,我自己也不要再“漫游”了,还是言归正传,接着讲我自己出生的事吧。我出生在萨福克郡的布兰德斯通,或者如苏格兰人说的“在那一带”。我是一个遗腹子。当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时,我的父亲已经闭上眼睛看不到这个世界六个月了。一想到他竟会从来没有见过我,即便是现在,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至于儿时看到教堂墓地里我父亲的白色墓碑,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所引起的种种联想,以及当我们的小客厅中亮着温暖的炉火和明亮的烛光,我们家的门窗却紧锁,把父亲的坟关在门外(有时我觉得这太残忍了),让它独自待在那寒夜之中,这引起我无限的同情。这一切,现在朦艨胧胧地回忆起来,更加使我感到奇怪。我父亲有一位姨母,因而也就是我的姨婆了(关于她,过会儿我还有更多话要说),她是我们家的主要大人物。她叫特洛伍德小姐,我母亲却总把她叫作贝特西小姐,不过,这只是在我那可怜的母亲克服了对这位可怕人物的畏惧之心后敢于提到她时(这种时候不常见),才这样叫她。我这位姨婆曾嫁过一个比她年轻的丈夫,他长得很英俊,但他并不像谚语“行为美才是美”所说的那样——因为他大有打过贝特西小姐的嫌疑,有一次,为了生活费用上的事两人发生争论,他甚至粗鲁狠心地要把她扔出三楼窗口。这些脾气上互不相投的事实,使得贝特西小姐决定给他一笔钱,经双方同意,两下分居。然后他就带着他的钱到印度去了。据我们家里一种荒诞的传闻,有一次有人曾看到他跟一只狒狒一起骑在一头大象上。不过我认为,跟他一起骑在大象上的一定是位绅士,要不就是一位贵妇①。反正不管怎么说吧,他走后不到十年,从印度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去世了。我姨婆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什么感觉,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两人分居之后,她立即重又恢复了做姑娘时的姓,在很远的一个海边的小村子里买了一座小屋,带了一个仆人,在那儿过起独身生活来;大家都知道,打那以后,她决心不问世事,一直过着隐居生活。我相信,我父亲曾经是她所宠爱的人,可是他的婚事把她给深深得罪了,原因是她认为我母亲是个“蜡娃娃”。她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不过他知道她还不满二十岁。我父亲和贝特西小姐从此没有再见过面。父亲结婚时,年龄比我母亲大一倍,而且身子骨也不大好。结婚后一年,他就去世了。如我前面所说,这是在我出世前六个月。这就是那个多事而重要的星期五下午(要是我可以冒昧地这样说的话)的情况。因此我不能肯定地说,当时我就知道事情会怎么样,也不能说我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是全凭自己的亲眼目睹而追记的。那天下午,我母亲正坐在壁炉前,身体虚弱,精神萎靡,两眼含泪望着炉火,为自己、也为那没有父亲、尚未见面的小孩,抱着深为绝望的心情。虽然楼上抽屉里早已准备好几罗①预言针②,欢迎他到这个对他的光临丝毫也不激动的世界上来。我刚才说了,在那个晴朗有风的三月下午,我的母亲正坐在壁炉前,提心吊胆,悲苦重重,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度过面前的难关。就在她擦干眼泪,抬头望着对面的窗子时,忽然看到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往庭院里走来。我母亲又朝那女人看了一眼,她确信地预感到,这人准是贝特西小姐。这时,落日的余辉正照射在那陌生女人的身上,洒满庭院的篱笆。她径直朝屋门走来,这种凌厉笔挺的姿势和从容不迫的精神,别的人是不可能有的。当她走到屋门前时,她的行为再一次证明来的正是她。因为我父亲曾经多次说起,说我姨婆的行为举止,跟常人颇不相同。这时,她不像常人那样来拉门铃,而是走到我母亲看着的那扇窗子跟前,往屋子里张望,把自己的鼻尖使劲贴到玻璃上,以致我那可怜的母亲后来还经常说起,说她的鼻子一下子就变得又平又白了。她这一来使我母亲大吃一惊,因此我一直确信,我之所以会在星期五出世,完全是得益于贝特西小姐。我母亲惊慌得连忙离开椅子,躲到椅子后面的一个角落里。贝特西小姐怀着探询的神情,缓缓地扫视着整个房间,她移动着目光,从房间的一头开始,像荷兰钟上撒拉森人①的头像似的,直到把目光落到我母亲身上。然后她像惯于支使人的人那样,朝我母亲皱了皱眉头,做了个手势,叫她去开门。母亲去开了门。“我想,你就是大卫·科波菲尔太太吧?”贝特西小姐说,她的“想”字加重了语气,大概是因为我母亲身上的丧服和她的生理状态的缘故。“是的。”我母亲有气无力地回答。“有一个特洛伍德小姐,”来客说道,“我想你听说过她吧?”我母亲回答说,她很荣幸,听说过那个大名。不过她当时只感到不快,并没有表现出不胜荣幸的心情。《雾都孤儿》第一章讲述奥利弗·特威斯特的诞生地及其出生时的情况在某座城镇的公共建筑物中——因种种原因,为慎重起见,我还是不提这座城镇的名字,也不想用一个假名——有一个历来大小城市中常见的机构:济贫院。在这个济贫院里,一个婴儿诞生了,他的名字就出现于本章的标题中。至于婴儿诞生的日期,我就不费心赘述了。因为,无论如何,在本阶段它对读者来说,可能无关紧要。教区医生将这婴儿迎进了这个充满悲哀和苦恼的世界之后,孩子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并拥有自己的名字,长期以来一直是一个相当值得怀疑的问题;诚然,这本传记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这是极有可能的;或者,假如它出现了,也只有三两页,它将成为任何时代或任何国家现存的文献中最简明、最可信的传记样本,这是它具有的最为宝贵的优点。尽管我无意断言,在济贫院诞生本身可能是降临于某人头上的最幸运和最令人羡慕的事,但我确实认为,在当时特殊的情况下,这对于奥利弗·特威斯特来说是最好的了。事实是,要诱使奥利弗利用自己呼吸的功能有相当的难度。呼吸是件令人讨厌的事,但它对于我们从容地生存又是必要的条件;他在褥垫上躺了一会儿,喘息着,在今生与来世之间徘徊。显然,在徘徊中后者占上风。此刻,如果在这一短暂的时间里,奥利弗被谨慎小心的奶奶、姥姥,焦虑不安的姑母、姨婆,经验丰富的护士和学问渊博的医生们包围着,那么,他将会很快给弄死,这是不可避免和不容置疑的。而今,他身边除了一个贫民老太太和教区医生外,再没有任何人。老太太因啤酒喝得太多而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而医生则是按照合同来履行义务的。奥利弗和大自然在它们之间的临界点上搏斗,以决一雌雄,结果是,经过几番挣扎之后,奥利弗呼吸了,打了个喷嚏,并发出一声啼哭,开始向济贫院的居住者们宣告:从此教区又添了一张嘴,增加了一个新负担。这哭声之响,如同我们在情理上能够预料到的。但是,他没有一出生就有这一非常有用的附件嗓子,而是在超过三分钟十五秒之后才拥有它。当奥利弗首次证明自己肺部自如和独特的功能时,他被草草地丢在铁床架上的拼缀起来的床罩上,并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一位年轻妇人的苍白的脸从枕上无力地抬起,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吐出这样一句话:“让我看看孩子,然后再死。”那位外科医生一直脸朝着火炉坐着,两手一边搓一边烤着火。听到年轻女人说话,他站起身来,朝那张床头走去,以比人们可以指望的更亲切的语气说道:“哦,你还不可以谈到死。”“天啊,不!”护士插嘴道,匆匆忙忙地将一只绿色的玻璃瓶塞进口袋里。她刚才一直在角落里品尝瓶中物,显然感到心满意足,“天啊!先生,当她活到像我这样的年纪,并且生了十三个孩子,除了活着的两个,跟我一起住在济贫院时,她就该懂得不要那么心烦意乱了。天啊!想想当母亲的滋味吧,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呢,千万想一想。”显然,以一位母亲的前景来宽慰这位女子未能产生预期的效果。病人摇了摇头,将一只手伸向孩子。外科医生将婴儿放入她的怀里。她把自己冰冷、苍白的嘴唇深情地印在孩子的前额上。她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恐地凝视四周,浑身战栗起来。接着,身子往后一仰——便死了。他们使劲揉她的胸脯、手和太阳穴,可是血液已不再流动了。他们谈到了希望和安慰。很久以来,这位女子却得不到希望和安慰。“全完了,丁古米太太!”医生终于说道。“啊,可怜的人儿,真的完啦!”护士说着,拾起绿瓶的塞子,那是她弯下腰抱孩子时掉到枕头上的,“可怜的人儿!”“护士,如果孩子哭了,随时叫我,不必在意,”医生极其审慎地戴上手套说道,“婴儿很可能会吵闹的,如果他闹了,就喂他一点粥。”他戴上帽子,在朝房门走去时又停在病床边,补充道,“她还是个漂亮女人,她从哪儿来的?”“她是昨晚被送进来的,”老妇人回答道,“奉教会执事济贫助理之命。有人发现她躺在街上,她已经走了相当远的路,因为她的鞋已破烂不堪。可是她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谁也不知道。”医生俯身向着尸体,抬起了她的左手。“还是老一套,”他摇摇头,说道,“手上没有戴戒指。啊,晚安!”医生离开那儿用晚餐去了。护士又一次沉迷于她的绿瓶子。之后,她在火炉前面的一把矮椅子上坐下来,开始为婴儿穿衣。从小奥利弗·特威斯特这个例子可以说明衣着的威力有多大!用毯子将他裹起来——毛毯迄今一直是他惟一的覆盖物,他可能是贵族的子女,也可能是乞丐的孩子。最目中无人的陌生人要确定他的社会地位将是非常困难的。可是现在他被旧的白布罩衣包裹着——罩衣因一用再用,已经变黄了,他便被贴上了标签,立即归入他的阶层——教区的孩子,济贫院的孤儿,地位低下的半饥不饱的苦命人,一个在世间被铐上手铐的、挨揍的、受大家鄙视却无人同情的角色。奥利弗一个劲儿地哭着。倘若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将任凭教会执事和济贫助理摆布,也许会哭得更起劲。 第二章讲述奥利弗·特威斯特的成长、教育和膳食情况在紧接着的八个月或十个月中,奥利弗成了一系列背信弃义和欺上瞒下行径的牺牲品。这个孤儿的饥饿和贫困的情况,由济贫院当局及时地向教区当局汇报。教区当局庄重地询问济贫院当局,是不是济贫院里当时就没有一个定居下来的女人可以为奥利弗·特威斯特提供所需要的安慰和营养。济贫院当局谦恭地回答说没有,于是,教区当局作了一个宽宏大量、极其人道的决定:奥利弗应该送去“寄养”,或者,换言之,他应被送到大约三英里之外的一个济贫院分院。在那儿,另外二三十个违反济贫法的小犯人①整天在地板上打滚。他们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慈母般的监督之下,一点也不必担心吃得太饱或穿得太多这类麻烦事。她每周收到每个小犯人七便士半的报酬。每周七便士半的伙食,对一个小孩来说是很可观的了,可以买好多东西,足够使他吃得过饱,撑得难受。这位老妇人是个有知识、有经验的人;她懂得什么对孩子们有益,同时对于自己有利的也算计得非常精明。于是,她把他们每周津贴的大部分据为己用,留给教区孤儿的生活费用甚至少于规定的标准。因此,她在最深处找到了一个更深的地方,同时证明自己是个伟大的实验哲学家。人人都晓得另一个实验哲学家的故事,他有个马儿不用吃草就会活的伟大理论,而且他为了详尽地证明这一理论,甚至让自己的马每天只吃一根稻草。倘若这匹马不是在预备享受第一次舒适的空气圣餐之前二十四小时就死去,毫无疑问,他将会使它变成什么也不用吃的一匹烈马。令人遗憾的是,对于照顾奥利弗·特威斯特的这个女人的实验哲学来说,她的哲学体系常常带来类似的结果;因为就在一个小孩设法靠最差的食物中的最少的份额生存的时候,十之八九违反常情的情况发生了:孩子或因饥寒交迫而生病,或因疏忽大意而掉进炉火里,或发生事故而被闷得半死。在上述任何一种情况下,可怜的小东西通常都命归黄泉,见他的老祖宗去了。他自己的祖先甚至还一无所知呢!《双城记》 第一部复 活第一章时 代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个睿智的年月,那是个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阳光普照的季节,那是黑暗笼罩的季节;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让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们大家都在直下地狱——简而言之,那个时代和当今这个时代是如此相似,因而一些吵嚷不休的权威们也坚持认为,不管它是好是坏,都只能用“最……”来评价它。当时,英国的王位上坐的是一位大下巴的国王和一位容貌平常的王后①;法国的王位上坐的是一位大下巴的国王和一位容貌姣好的王后②。在这两个国家那些坐食俸禄的权贵们心中,有一点比水晶还要明澈,那就是大局已定,江山永固了。那是我主耶稣降生后的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在那上天恩宠的幸福年代,英国正如当今一样,非常信奉神的启示。索斯科特太太③刚刚过① 指英王乔治三世及其王后夏洛特·索菲亚。② 指法国路易十六及其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③ 即乔安娜·索斯科特(1750—1814),自称是《圣经·新约·启示录》12章中那个“身披日头、脚踏月亮、头戴十二星冠冕”的妇人,能知未来祸福,自成一教派,直至二十世纪初尚有影响。了她的二十五岁大寿,禁卫军中一个未卜先知的士兵,早已预言她这位圣灵将降临人间,宣称诸事已安排就绪,伦敦和威斯敏斯特①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公鸡巷的鬼魂用叩击声宣泄天机后被祓除②,也只过去十二个年头,而在刚过去的这一年中,又有精灵鬼怪用叩击声来宣泄天机了(惊人地毫无新意)。不过也有一些世俗事件的消息,来自美洲大陆英国臣民的一次会议③,最近传到了英国朝野。说来也怪,这些消息对于人类,要比公鸡巷里孵出的任何一只小鸡宣泄的天机重要得多。总的说来,法国不如她那位一手持盾、一手执三叉戟的姊妹④那么热衷于鬼神。可她滥发纸币,挥霍无度,畅通无阻地走着下坡路。此外,她还在那些基督教牧师的指导下,以施行种种德政为乐,诸如剁去一个青年人的双手,用钳子拔掉他的舌头,然后把他活活烧死,只因他看见五六十码外有一行满身龌龊的修道士走过,没有在雨中跪下向他们行礼致敬。很有可能,在那个受难者被处决之时,长在法国和挪威森林中的一些树木,已被伐木人——命运之神做上标记,准备砍倒锯成木板,做成一种装有口袋和刀斧,在历史上曾令人胆战心惊的活动装置⑤。很有可能,就在那一天,在巴黎近效种着几亩薄田的庄稼汉的简陋外屋里,也正停着几辆制作粗糙的大车,在那儿躲风避雨,车子溅满污泥,猪在周围拱嗅,家禽在上面栖息,这就是那个庄稼汉——死神留着用作大革命时押送死囚的囚车。可是那伐木人和庄稼汉,虽然不停地在干活儿,却默默无声,连走起路来都蹑手蹑脚,谁也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由于对胆敢怀疑他们并已觉醒的人都要加上不信神明和有意谋叛的罪名,情况就更加如此了。① 按当时英国行政区划分,威斯敏斯特为伦敦以西另一城市,现为伦敦市一行政区。② 指发生在伦敦公鸡巷33号的一件轰动一时的诈骗案。一个名叫威廉·帕森斯的人,诡称该宅中每夜有鬼魂发出叩击之声,预告人间祸福。1762年骗局被拆穿,原来是他指使女儿所为,此人被处以枷刑。③ 指1774年9月在费城召开的第一届大陆会议。④ 相传希腊神话中的海神一手持盾,一手执三叉戟,英国以此为其国家纹章,表示称霸海上。⑤ 指法国大革命时发明的断头台。在英国,几乎没有多少可供国人夸耀的秩序与安宁了。每天晚上,堂堂的京城都有明火执仗的盗窃和拦路抢劫的案件发生。各家各户都公开得到告诫:离家出城,须将家具送家具行仓库保管。黑夜拦路抢劫的强盗乃是白天市区经商的买卖人,若是在当“大王”时被同行的生意人认出,受到指责,就豪爽地给他的脑袋送上一枪,然后逃之夭夭;七个强盗拦劫邮车,被押车的警卫打死三个,接着,“由于弹药用尽”,警卫又被余下那四个强盗打死,之后,邮车被太太平平地洗劫一空;堂堂的伦敦市市长大人,也在特恩海姆公园被一个强盗拦劫,当着他全体扈从的面,把这位显赫人物抢了个精光;伦敦监狱里的犯人和看守发生殴斗,司法当局就用装有实弹的大口径短枪,朝他们一阵乱放;小偷在王宫的召见厅里剪走王公大臣脖子上的钻石十字架;武装士兵到圣贾尔斯区①搜查私货,乱民向士兵射击,士兵也向乱民开火,谁也不认为这类事有多越乎常轨。在处理这些事件中,屡屡动用刽子手,尽管徒劳而有害,但仍照用不误。一忽儿,绞杀几大串各式各样的罪犯;一忽儿,星期六吊死一个在星期二捕获的盗贼;一忽儿,在新门监狱②烧死成打刚抓到的人;一忽儿,又在威斯敏斯特大厦③门前焚烧小册子;今天处决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明天又处决一名偷了农家孩子六便士的可怜巴巴的小偷。所有这些事情,以及许许多多类似的事情,都发生在那令人难忘的已成过去的一千七百七十五年,以及临近这一年的时候。就在那两个大下巴的男人和那两个容貌平常与容貌姣好的女子,忙于这些事情,热衷于用高压手段来维持他们的神圣权力时,那伐木人与庄稼汉也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操劳着。公元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就这样引领着这些赫赫人主和芸芸小民——其中包括本书所要记述的人物——沿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条条道路,向前走去。① 伦敦一贫民区。② 伦敦一著名监狱。③ 伦敦古建筑,当时英国高等法院所在地。第二章邮 车十一月下旬一个星期五①的晚上,我们这个故事里的第一个出场人物,正行进在多佛②大道上。当那辆多佛邮车费力地往射手山③上爬去时,对他来说,大道就在邮车前面,一直通向远方。他和别的乘客一样,跟在邮车旁边,在泥泞中徒步上山。这并不是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徒步活动腿脚的兴致,只因山势陡峭,道路泥泞,挽具和邮车又那么沉重,马匹已经三次驻步不前了,有一次竟拉车横穿大道,打算抗命把车拉回黑石楠④。幸而缰绳、皮鞭、车夫和警卫联合作战,用实际行动驳斥了那种认为牲畜也有理性的论点,使马儿降服,重新执行自己的任务。它们低垂着头,抖动着尾巴,在深深的泥淖中跋涉,踉踉跄跄地向前挣扎,仿佛随时都会散了骨架似的。每当车夫小心地吆喝一声“嗬——吁!”勒住它们,让它们停下来喘口气时,那匹辕马就使劲摇晃着头和头上的一切东西——像一匹特别善于表情达意的马那① 西方习俗星期五为不吉利日子,因耶稣在星期五被其门徒犹大出卖。② 英国东南肯特郡一海港,去法国多由此处登船过海峡。③ 伦敦东南约八英里处的一座山。④ 离射手山约三英里的一个集镇。样——坚决不相信这辆马车上得了射手山。每当辕马这么一闹腾,我们这位乘客就会像其他胆小的乘客那样,心中一惊,弄得心神不安。所有的低谷洼地里都弥漫着腾腾雾气,雾气阴森森地在往山上游荡,像一个负罪的幽灵,想要找一个安息之地而毫无所得。这黏湿的寒雾在空中缓缓蒸腾,层层起伏,铺盖翻卷,犹如浑浊的海面上的波涛。雾很浓,除了翻腾的雾气和几码内的路面,车灯什么也照不见。精疲力竭的马匹呼出的热气喷入雾中,仿佛那雾全是它们喷出来似的。除了我们那位乘客之外,还有两位乘客也跟在邮车旁吃力地往山上爬着。三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连颧骨和耳朵都没入衣帽之中,他们的脚上穿着过膝的长统靴。三个人中,谁也没法根据眼前所见说出另两人的相貌;人人都裹得这般严实,不仅躲开了同伴的肉眼,也躲开了他们的心眼。那年月,行路人萍水相逢,全都互存戒心,不轻易相信人,因为路上遇到的人,说不定就是一个强盗,或者是和强盗有勾结的人。说到勾结,既然每个驿站和每家酒店都可能有拿“大王”津贴的人——从店老板到最低微的在马厩里打杂的人——那这事也就最有可能发生了。因此,在公元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十一月那个星期五的晚上,当多佛邮车费力地往射手山上爬时,邮车上的那个警卫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当时,他站在邮车后部为他专设的高座上,跺着双脚,警觉地用一只手按着前面的武器箱,里面最底层是一把弯刀,上面放着六七支实弹马枪,最上层则是一支实弹大口径短枪。多佛邮车和往常一样“友好亲切”:警卫怀疑乘客,乘客既互相怀疑,也怀疑警卫,大家都怀疑别人。马车夫则除了那几匹马之外,什么也不相信。至于那几匹牲口,他可以把手按在《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上凭良心起誓:这样的跋涉它们是怎么也吃不消的。“嘚——驾!”车夫吆喝着,“好,好!再使把劲就到山顶啦!该死的,把你们弄上来真够呛!——乔!”“啊!”警卫回答了一声。“你看现在几点了,乔?”“足有十一点十分了吧。”“天哪!”车夫烦躁地叫了起来,“到现在还没爬上射手山!驾!驾!走,走呀!”那匹善于表情达意的辕马正顶住不肯往上走,突然被狠狠抽了一鞭,惊得使劲往上一蹿,另外三匹也跟着向前。于是,多佛邮车又挣扎着往上爬去,跟在车旁那几个穿长统靴的乘客,也咯吱咯吱地在泥淖中走着。邮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们也就收住脚步,而且紧紧挨着车子。要是这三人中,有谁胆敢邀另一个人朝浓雾和黑暗中往前稍走几步,那他准会被人当作强盗挨枪子儿。最后的这阵冲刺终于把邮车拖上了山顶。马匹又停下来喘气,警卫也下车来扳好制轮闸,准备下山。他打开车门,让乘客上车。“嘘!乔!”车夫以警告的语气叫了起来,从自己的车座上往下瞧。“你说什么,汤姆?”两人都侧耳倾听。“我说,有匹马小跑着上来了,乔。”“我说有匹马在飞跑,汤姆。”警卫回答了一声,松开握着车门的手,敏捷地登上自己的位子,“先生们!以国王的名义,全体注意!”他匆匆下了这道命令,就扳起那支大口径短枪的击铁,做好射击准备。本书所要叙述的乘客,此时正站在马车的踏脚板上,准备钻进车厢;那另外两位乘客也紧跟在他后面,等着上车。他还停留在踏脚板上,半在车内,半在车外,另两人则还立在他下面的大道上。他们都看看车夫再看看警卫,然后又看看警卫再看看车夫,在侧耳谛听着。车夫回头张望着,警卫也回头张望着,就连那匹善于表情达意的辕马也不再闹腾,竖起耳朵回头张望着。奋力前进的马车的辚辚声突然中断,加上深夜的寂静,真是万籁俱寂。马儿的喘息引起马车微微颤动,仿佛它也在激动不安。乘客们的心在怦怦狂跳,也许都可以听见心跳声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在这一片寂静中,人们的喘气屏息和因期待而脉搏加快的情况,几乎是可以分辨出来的。狂奔的马蹄声很快就传上山来。“谁?”警卫扯开嗓门大声喝道,“喂,站住!我要开枪了!”有节奏的马蹄声突然中断了,随着踩踏泥淖和泥浆溅泼的声响,浓雾中传来一个人的喊叫:“这是多佛邮车么?”“这管你什么事!”警卫反驳说,“你是什么人?”“这是不是多佛邮车?”“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如果是多佛邮车,我要找一位乘客。”“哪个乘客?”“贾维斯·洛瑞先生。”我们讲到的那位乘客立即表示,他就叫贾维斯·洛瑞。警卫、车夫,还有另个两个乘客,都满腹狐疑地看着他。“站在原地别动,”警卫对着雾中的那个声音喊道,“因为我要是一失手,你这辈子就没救了。姓洛瑞的先生直接答话吧。”“有什么事?”那乘客用有点发抖的声音问道,“谁找我?是杰里吗?”(“要是这是杰里的话,我可不喜欢杰里的声音,”警卫自言自语地咕哝说。“他这副粗哑嗓门让我受不了,这个杰里。”)“是的,洛瑞先生。”“有什么事?”“台尔森银行给您送来一份急件。”“我认识这个送信的,警卫,”洛瑞先生说着,走下踏板跨到地上——那另外两位乘客出于礼貌,更多的还是自己着急,从后面帮了他一把,然后便赶紧钻进车厢,关上车门,拉上车窗,“让他过来吧,错不了。”“但愿没事,不过我可他妈的拿不准,”警卫粗声粗气地自言自语说,“嘿,那边的!”“哎!那边的!”杰里答应,嗓音比以前更粗哑。“慢慢走过来!听见了吗?要是你马鞍上挂着手枪套,可别让我瞧见你的手往那儿伸。我他妈的下手快得很,我稍一出错,你就得吃枪子儿了。还是让我们看住你吧。”一匹马和一个骑马人的身影,从打着旋儿的雾气中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邮车旁那位乘客站着的地方。骑马人俯下身来,朝警卫瞥了一眼,把一小方折叠着的纸递给那位乘客。他的马喘着粗气,连人带马,从马的蹄子到骑马人的帽子,全都沾满了泥浆。“警卫!”那乘客叫了一声,语气镇定泰然。全神戒备的警卫右手握枪举着,左手按在枪筒上,眼睛盯着骑马人,简短地应了一声:“先生。”“用不着担心,我是台尔森银行的。你必定知道伦敦的台尔森银行吧。我这是去巴黎办事。给你一克朗①酒钱,我可以看一下这个么?”“那你就快着点,先生。”他借着一边的车灯灯光打开信,看了起来——开始是默读,随后就大声念了出来:“‘在多佛等着小姐。’你看,警卫,这信不长。杰里,你就说我的回复是:‘复活’。”杰里在马上不由一惊②。“这还真是个怪得出奇的回复。”他用极其粗哑的声音说。“把这个口信带回去,他们就知道我已经收到这封信了,跟我的亲笔回信一样。要尽快赶回去,再见。”① 此处为英国旧币制的五先令硬币。② 因为杰里暗中搞盗尸勾当,而盗尸者诨称“复活人”。说着,乘客打开车门,上了车。这回,他一点也没得到那两位同路人的帮助,他俩刚才还飞快地把自己的怀表和钱袋偷偷藏进靴子里,这时都假装睡着了。因为怕稍一多事会惹出麻烦,倒并无其他目的。马车又颠颠簸簸地继续上路,开始下山了,更浓的雾团紧紧地包围了上来。警卫不久就把自己的短枪放回武器箱,对箱里的其他武器查看了一遍,又看了看插在腰带上的几把备用手枪,然后还查看了座位下面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有几件铁匠用的工具,一对火炬,还有一只火绒盒。需用的东西他准备得一应俱全,万一车灯被风雨打灭(这是常有的事),他只消钻进车厢,小心不让火镰和火石打出的火星落在麦秸①上,就可以安安全全、毫不费力地(如果走运的话)在五分钟之内把灯点着。“汤姆!”一声轻唤越过车篷传了过来。“哎,乔。”“你听见那句口信了吗?”“听见了,乔。”“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汤姆?”“一点也不明白,乔。”“巧了,”警卫思忖着,“我也一点都不明白。”独自被留在浓雾和黑暗中的杰里,这时已翻身下马,不仅为了让他那匹精疲力竭的马轻松一下,同时也为了擦掉自己脸上的污泥,抖掉帽檐里的积水,那里面的水恐怕已积了快半加仑了。他把缰绳挽在溅满泥浆的胳膊上,直到听不见邮车车轮的辚辚声,黑夜重归寂静,才牵马转身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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