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洛·契斯自言承袭了母亲将事实与传说糅合在一起讲故事的癖好,这在《死亡百科全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九篇微缩纪事有意混淆了神话、文献与想象的边界,看似互不关联、风格迥异,却有着共同的主题:死亡。以虚无始,以毁灭终,古典神话中的毁灭还有着悲剧的慰藉,现代神话中的毁灭只剩下道德虚无的灰烬。契斯用文学回应了这个时代,他展示了仇恨与死亡的蔓延、欧洲社会的崩溃、人类历史的灾难,也表现了一个作家对人性的关怀。 《死亡百科全书》,讲述“我”在图书馆找到了记录1789年以来所有普通人的传记的百科全书,它与众不同地“描述人物关系、遭际和风景——这些构成了人生的繁复细节”,这时“我”才获知了去世的父亲的全部真相…… 如果说《达维多维奇之墓》是为“大清洗”隐秘的受害者们而建的纪念碑,本书就是对该主题的延续和扩展——将历史的受害者、无名者与消逝的过去记录在案。正如作者所说“我需要一些证明,在我绝望的时候,证明父亲的生命并非徒劳与虚空,证明终究还有人在记录每一个生命、每一场痛苦、每一种生活,并赋予它们价值”。 作者简介: 丹尼洛·契斯,二十世纪南斯拉夫最重要的作家。契斯出生于南斯拉夫的苏博蒂察市,“二战”期间,他的父亲在纳粹集中营遇害,母亲带着他和姐姐逃难到黑山,直到战争结束才回到南斯拉夫。他在贝尔格莱德大学比较文学系毕业后开始文学生涯,作品有《花园,灰烬》《沙漏》《达维多维奇之墓》《死亡百科全书》等,曾获得塞尔维亚NIN文学奖、美国布鲁诺·舒尔茨奖等诸多文学奖项,并被授予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他的作品虽受到国际瞩目,在本国出版时却常引起奇特的骚动:《达维多维奇之墓》被诬蔑抄袭了索尔仁尼琴、乔伊斯、曼德尔施塔姆、博尔赫斯、梅德韦杰夫兄弟等作家,布罗茨基对此评论说:“一位作者若能在一本135页的小说里模仿这么多位风格迥异的作者,那么怎样赞美他都不为过。”他还称扬契斯是“一位独具风格的作家,他的作品几乎重新定义了悲剧”。1979年,契斯侨居巴黎。1989年,他因肺癌去世,据传他获得当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呼声很高,“他的辞世中断了二十世纪下半叶全世界作家中最重要的文学旅程”(苏珊?桑塔格语) 目录: 导读:抵抗虚无/景凯旋 1.西门·马古 2.最后的告别 3.死亡百科全书 4.睡眠者的传说 5.预知未来的镜子 6.大师与门徒 7.为国捐躯是光荣的 8.国王与傻瓜之书 9.有列宁肖像的红色邮票 后记二十世纪下半叶无可争议的伟大作家之一,他的作品维护了文学的荣誉。 ——苏珊?桑塔格(美国作家) 毫不夸张地说,契斯的笔锋近乎永恒,他对人物所做的描写几乎是所有已知的信条渴望对人类灵魂所做的事:扩展他们的存在,也动摇我们对死亡难以洞察的感觉。” ——约瑟夫?布罗茨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一层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本书,但这阴影是美妙的,这黑暗发着冷光。 ——约瑟夫?史克沃莱茨基(捷克作家、出版人)本书中所有的故事,或多或少地显示了我所谓的“形而上学”的主题:从吉尔伽美什史诗开始,死亡就一直是萦绕文学的题材之一。如果“诗集”这个名词并不要求较鲜亮的色彩或更明亮的色调,那么这小说集——因为它显而易见的反讽和潜在的戏仿——就可以用“西东诗集”作为副标题了。 《西门·马古》是对一个诺斯替教传奇故事的演绎。雅克?拉卡里埃尔(JacquesLacarrière)曾引用《天主教神学词典》将“泥泞派”(Borborites)定义为邪恶的异教徒:“特尔图良斥责他们的邪恶、淫荡以及其他该遭天谴的坏事。而仁慈的亚历山大则说,他们‘沉迷于性欲就像公羊一样,将他们的灵魂陷入泥沼。’‘泥沼’这个词被用这些异教徒身上是因为他们淫荡的习性……他们是真的沉迷于泥沼中,抑或这只是一种隐喻呢?” 有一位善意的、学识渊博的人,让我注意到这个故事中描述的分裂教会的西门与鲍里斯?苏瓦林(BorisSouvarine)在1938年写下的一段文章非常相似!这段文字是这样的:“斯大林及他的臣民们总是在说谎,只要有机会,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说谎,而因为他们从没停止过,所以他们再也意识不到自己在说谎。当每个人都说谎时,就没有人在说谎……谎言是伪苏维埃社会的自然要件……集会、代表大会:演员、表演。无产阶级专政:独享的骗子。群众的自发性:谨小慎微的严密组织。右、左:谎言。斯达汉诺夫:说谎者。‘突击手’运动:谎言。快乐的生活:凄凉的闹剧。新人:灰色的大猩猩。文化:非文化。杰出的领导者:愚蠢的暴君……”这则故事与引述的这段文章之间所有的相似都是巧合。 在《最后的告别》中的简?瓦尔顿或是瓦尔廷是真有其人。在《逃出黑暗》这本大部头著作中曾确凿地提及这段插曲,尽管它的情节很容易让人想起所谓的重复主题。佛兰德斯元素则是由泰尔博赫、鲁本斯和伦勃朗的油画呈现出来的气氛,对它们的阐释,和我在1972年到汉堡一游的回忆所启发。那令人厌恶的剑兰是O.V.两三天前带来的,我就像站在画架前画静物写生似的。? 《死亡百科全书》最早发表在1981年5、6月号的《文学》(Knji?evnost)上;一年之后,在1982年6月12日,它经过亚米尔?阿尔卡莱的翻译刊登在《纽约客》上。做这场梦的人,以及这个故事所献给的人,有一天醒来时,不无震惊地发现她最熟悉的噩梦已经被刻在了石头上,就像一座巨大的纪念碑。大约在这场梦之后六个月,且这个故事被出版后不久,一本南斯拉夫杂志以“档案”为标题,发表了下文: 美国犹他州的首府盐湖城的东面,深入落基山的脉花岗岩腹地,坐落着美国最不同寻常的档案馆之一。通过四条从岩石中炸出的隧道可以抵达该档案馆,它由几间被一条迷宫似的走道连接起来的地下室组成。只有精挑细选出来的工作人员才可以查阅储存在这里的成千上万的微缩胶片,每个入口都设有铁门及其他安全措施。 这些措施并不是为了保护高度机密的信息;这些档案既不属于政府也不属于军方。它们涵盖了一百八十亿人的名字,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故的,由后期圣徒教会的宗谱学会小心翼翼地依日期录入这一百二十五万卷微缩胶片上。一百五十年前,约瑟夫?史密斯创立了这所教会,根据摩门教的文献,它大约有三百万美国信徒和一百万海外信徒。 这非凡档案中的名字遍布全世界;它们被煞费苦心地从多种多样的记录里复制过来,而且这项工作仍在持续进行着。这惊人事业的最终目标是将人类的全部细节都记录到微缩胶片上──不仅包括活着的人,还包括已经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逝者。 宗谱是摩门教信仰的一个基本元素。因为有这些档案,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回到过去,追溯家族的谱系,这种追溯的过程同时也可以让那些不幸错过“摩门教启示”的祖先接受摩门教的洗礼。 摩门教徒们非常严肃地看待这项工作。他们早在1958年就开始寻找一个可以存放这些档案的合适场所,在三年之后真正开挖。这些微缩胶片被严密妥善地保管着。地下室的温度始终维持在华氏四十度;湿度保持在百分之四十到五十之间。通风系统保证室内空气的流通,并且仔细地过滤空气,以免哪怕最细小的微尘或最轻微的化学污染混入室内。 六座刷了双层增强水泥的巨大厅堂现在能容纳的信息,大约需要六百万本——每本都有三千页的书才能记完。 如果有必要,摩门教徒们十分愿意兴建新的场地。每月都有五六英里长的微缩胶片从世界各地汇集而来。除了微缩胶片以外,收集来的还有一万本直接或间接与宗谱相关的书、特定时期的文学作品和历史著作等等。? 以弗所人的七个睡眠者故事显然出自《古兰经》,但是最早的纪录则可追溯到六世纪由叙利亚作家雅克布斯?萨格尼斯(JacobusSarguensis)。图尔的格里高利(逝世于公元594年)也认同雅克布斯,认为“苏醒就意味着耶稣复活的一个证据”。《塔木德?密西拿》中出现了死者复活这一主题的另一种变化。这里的睡眠者在七十年后才醒过来。这个传说也被阿拉伯作家陶菲克?阿尔?哈基姆化用在剧作《洞穴》中。如果我没有记错,正是阿尔?哈基姆首先使人们熟悉了普黎斯加——德西乌斯皇帝的女儿的形象。三百年之后另一位普黎斯加,也是一个皇帝的女儿,被当做是那位同名人物的转世。在杰?波托奇《萨拉戈萨手稿》的注释中提到:“这七个睡眠者是七个高贵的以弗所年轻人,他们就如传说中描述的,为了躲避德西乌斯的迫害(当时是公元250年),躲进了赛勒斯山的洞穴中。二百三十年之后──根据其他算法,三百零九年之后──他们从睡眠中苏醒过来,但是不久就死了。他们的尸体被放在一口巨大的石棺中带到马赛,目前仍存放在圣维克多教堂(EgliseSaint-Victor)。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康士坦丁、狄奥尼修斯、约翰、马克西米利安、马勒古、马蒂尼安和赛拉皮翁。” 我的这篇故事的题词来自《古兰经》第十八章,名为“山洞”:“有人将说:/他们是三个人,第四个是他们的狗。/有人将说:/他们是五个人,第六个是他们的狗。/还有人将说:希望能洞悉这个谜:/他们是七个人,第八个是他们的狗。”就如我们所看到的,睡眠者的数字并不是这个传说唯一的秘密。丹妮斯?马松(DeniseMasson)参考穆罕穆德?哈米杜拉(MuhammadHamidullah)的说法,对这几行句子这样解释:“增加九年是为了平衡阳历与阴历。” 对于《预知未来的镜子》必须注意的是,通灵者们──包括卡斯特兰夫人(MadameCastellan)自己──都认为这事实是可信的。著名的天文学家卡米尔?弗拉马里翁(CamilleFlammarion,1842—1925)——他是同样著名的《多元化的人类居住世界》及《未知的自然力量》的作者——曾引用过类似的案例。在他的著作《未知与精神问题》(L'Inconnuetlesproblèmespsychiques)中,谈到某位贝拉尔的案例。他是一位前地方法官,也是国民议会的成员,一次出行时被迫在“茂密的森林地带”的一家肮脏旅馆中过夜。在那夜梦中,贝瑞德先生目睹了一起谋杀案的详细过程,三年以后,正是在他睡了正义一觉的这间房间,发生了谋杀案。受害者是一位名叫维克多?阿尔诺德的律师。多亏了贝拉尔仍在记忆中栩栩如生的梦,凶手才被绳之以法。退休警务督察盖容(Garon)的第二卷回忆录也提到这一事件,他的客观及缺乏想象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大师与门徒的故事》最早发表在1976年夏天的《文学世界》(Knji?evnare?)上。它表达的观点颇有远见,但从心理学的角度完全可以预测:门徒会导致“一场漫长又残酷的反抗他(大师)的战斗,‘利用流言蜚语及诽谤为手段来显示他并非完全没有才能’”。随着时间流逝,这个故事流失的寓意越来越多,它的重心转移到现实主义甚至纪实的方向。 《为国捐躯是光荣的》是对一个逝去的资产阶级传说的改写,这个传说是历史作家的最爱和无数改编的对象——最近出现在某位弗里德里克?I-吉尔写的关于黑手党的书里——它们都以奥地利的资料为基础,其中不乏偏袒、繁冗和感情用事之处。 《国王与傻瓜之书》最初的构思是以散文的形式,现在仍然清晰可见原来的脉络。我的目的是要概述真实又荒诞的──“不可思议的荒诞”──关于《锡安长老议定书》如何诞生的故事,并记录下该作品对世代读者的荒唐影响及其灾难性的后果。作为一则关于邪恶的寓言,它已令我着迷多年(我的小说《沙漏》中的某些段落能证明这一点)。我想运用历史上有记载的、人们多少有些熟悉的案例,来置疑被普遍接受的“书籍都只产生好的作用”这一观点。就事实而言,圣书和被视为神圣的伟大思想家的著作,都像是蛇的毒液:它们是高尚与邪恶、恩与罪的根源。“有许多书并不危险,危险的是只有一本书。” 这篇原意以议定书为主题的文章瓦解于以下时刻:我试图以想象补充该书至今隐秘难解、也许永远无法厘清的那部分历史;也就是说,当我萌生了“巴洛克式的对智力的需求,将它填满每一处空虚”(科萨塔尔),并决定赋予那些原只是隐藏在暗处的人物生命的时候——这些人物中最重要的是神秘的俄罗斯流亡者,他在故事中叫做别洛戈尔采夫,还有更为神秘的X,就如读者看到的,在拆解议定书之谜时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当我明白了,在研究的范围与事实的层面上已经不会再有任何进展,于是开始想象这些可能曾发生的事件的时候,这篇文章失去了其随笔体裁的风格。就在那时,出于清醒的认识,我将那本书的名字“议定书”改为“谋反”。从事实的外围开始述说──从头到尾不曾完全泄露出来──在资料不足、真相不明的时候,在对象蒙上阴影、轮廓难辨的模糊地带,故事依照其自身的方向发展着。 如同博尔赫斯所说,为了赋予故事一些戏剧性,我省略了某些细节而添加了一些别的。“如果一位作家将其作品称做罗曼史,”纳撒尼尔?霍桑曾写道,“那么很显然,他希望能在处理作品的形式和素材方面享有一定的自由。”不用说,这个说明也非常适用于这个短篇故事。 我相信,见多识广的读者一定能毫无困难地在《谋反》中分辨出著名的《议定书》,而且很容易就认出隐藏在“谋叛者”、“撒旦的教派”这些名号之后的人物。在关于《议定书》颇多的二手文献中(在很大程度上它们是对同一素材的不同重述,有微小的变动与增补,却有不同的同情),必须特别提到由诺曼?科恩(NormanCohn)?与德列夫斯基(Ju.Delevsky)所做的研究,以及亨利?罗林(HenriRollin)所著的《我们这个时代的启示》(L'Apocalypsedenotretemps)一书,它不仅是基础的研究工具,而且是这篇故事道德或逻辑上的补充说明:如同《谋反》的又一个牺牲者,它被巴黎的德国占领军焚毁。机警的读者自会发现,在别洛戈尔采夫的书单上有一些书也与这个论题相关。 读者可能会对故事结尾出现的“不幸的库特?格斯坦”感兴趣。这位“德国反抗者的悲剧英雄”勇敢地决定加入党卫军,以便从内部破坏其灭绝政策。“由于格斯坦的技术专长,他被委派到武装党卫军卫生部门;该部门的任务是改良那些名义上是消毒剂的毒气。1942年夏天,格斯坦为公务前往贝尔泽克集中营……后来他试图激起世界性的公共舆论,成功与瑞典外交官冯?奥特男爵取得联系……他还努力获得驻柏林的罗马教宗大使接见的机会,但是他的请求遭到了拒绝……”他的结局既荒诞又悲凉,“1945年5月,格斯坦被法国军队俘虏,监禁在谢尔什-米迪监狱,孤苦无助,同年6月自杀身亡。”格斯坦预先用法语写下他的证词,当然也是因为沃斯队长已经使他厌恶自己的母语。 《有列宁肖像的红色邮票》这篇故事虽有大量的引用,但是它纯属虚构,尽管……尽管纳博科夫曾说:“我从未明白,杜撰书籍、编造那些并未以任何方式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有何益处。” 这个故事提到“唯物论者狄德罗”,毫无疑问地是由于下面这一封信,多亏了伊丽莎白?菲特那(ElisabethdeFontenay)夫人我才能发现它:“那些生前相爱并要求死后葬在一起的人们,也许并非像我们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疯狂。也许他们的骨骸紧抱在一起,已与对方融为一体……我又能知道什么呢?也许他们没有丧失原来的所有感觉与记忆;也许一点残余的温暖与生命仍然在他们体内燃烧。噢!苏菲,当我们死去,我仍然企望可以触摸你,感觉你,与你结合,与你合而为一,如果我们的组成部分之间依循着吸引力法则,如果我们注定要构成一个生命,如果在世纪的火车中,我注定要与你为偶,如果你那腐朽了的爱人的分子能够四处游走、找寻你散布在自然中的分子!留给我这个疯狂的幻想吧;它对我是如此珍贵,它许给我永恒——在你之中,与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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