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芥川龙之介精选集


作者:芥川龙之介,高慧勤编选     整理日期:2014-08-27 08:50:18

芥川龙之介的一生,正像《地狱变》里的良秀一样,是一个悲剧结局。他虽然才气横溢,极具浪漫气质,对现实的态度却是严肃的。他深入现实,探讨人生,结果“看到的是资本主义产生的罪恶”(《傻瓜的一生》);也曾不断追求过理想,得到的却总是幻灭的悲哀。虽然他看到无产阶级力量的兴起,对他们“抱有相当的希望”,认为只有无产阶级文学才能“如煤炭一般发出黑油油的光芒,具有诗的庄严”,达到“艺术的极致”。但又认为自己的“灵魂上打着阶级的烙印”,“不能超越时代”,也“不能超越阶级”(《文艺的,过于文艺的》)。尽管他“不像契诃夫那样,对新时代发出绝望的笑声,但也缺乏拥抱新时代的热情”(《致青野季吉函》)。他极感矛盾,深为痛苦,觉得“人生比地狱还要地狱”(《侏儒的话》)。他虽然也想“奋力挣扎”,“重新做起”(《遗稿·暗中问答》),然而,他已“精疲力竭”,“拄着一把缺了刃的细剑”(《傻瓜的一生》),终于在现实面前“败北”。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四日,正当人生旅途之半,在大有作为的年纪,芥川龙之介心怀对未来的“恍惚不安”,服安眠药,自杀身亡。
  芥川之死,令日本举国震惊,《东京日日新闻》等各大媒体,都以整版篇幅报道他弃世的消息。文坛更是不胜痛惜,认为他的死,标志一个文学时代的结束。“他的文学,是逐渐上升到自我否定的具体表现。他的虚无精神,在阶级社会发展时期,具有一定程度的进步意义。”(宫本显治《败北、的文学》)“他代表了从大正到昭和初年,日本知识分子最优秀的一面。”(荒正人《概论现代日本文学史》)——盖棺论定,以最高的评价,发抒世人心中最深的惋惜。
  作者简介:
  高慧勤(1934-2008),女,一九三四年生于辽宁,一九五七年毕业于北大东语系日文专业。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撰有《标举新感觉,写出传统美》、《忧伤的浮世绘——论川端康成的艺术世界》、《日本古典文学中的悲剧意识》等文;译有《舞姬》、《雪国·古都·千
  目录:
  编选者序:生命的舞者
  小说
  罗生门
  鼻子
  孤独地狱
  父
  山药粥
  猴子
  手绢
  烟草和魔鬼
  大石内藏助的一天
  黄粱梦
  英雄之器
  戏作三昧
  西乡隆盛编选者序:生命的舞者
  小说
  罗生门
  鼻子
  孤独地狱
  父
  山药粥
  猴子
  手绢
  烟草和魔鬼
  大石内藏助的一天
  黄粱梦
  英雄之器
  戏作三昧
  西乡隆盛
  袈裟与盛远
  蜘蛛之丝
  地狱变
  文明的杀人
  基督徒之死
  枯野抄
  毛利先生
  魔笛与神犬
  文友旧事
  圣·克利斯朵夫传
  桔子
  沼泽地
  龙
  疑惑
  魔术
  大葱
  灵鼠神偷次郎吉
  舞会
  秋
  老年素戋鸣尊
  南京的基督
  杜子春
  阿律和孩子们
  弃儿
  秋山图
  山鹬
  奇妙的故事
  奇遇
  母亲
  竹林中
  俊宽
  将军
  斗车
  报恩记
  庭院
  六宫公主
  阿富的贞操
  阿吟
  小白
  “小儿乖乖——”
  一块地
  丝女纪事
  大导寺信辅的前半生
  点鬼簿
  玄鹤山房
  海市蜃楼
  河童
  齿轮
  暗中问答
  梦
  傻瓜的一生
  小品
  大川之水
  创作
  青蛙
  南瓜
  沼畔
  漱石山房之秋
  东洋之秋
  漱石山房之冬
  鹭鸶与鸳鸯
  诗集
  老虎的故事
  鸦片
  某社会主义者
  尘世的辛苦
  贝壳集
  仙人
  素描三题
  由机车所想到的
  凶兆
  鹄沼杂记
  随笔
  澄江堂杂记
  续澄江堂杂记
  中国的画
  日本的女人
  日记
  田端日记
  我鬼窟日录
  长崎日录
  澄江堂日录
  轻井泽日记,
  晚春卖文日记
  其他
  侏儒的话
  芥川龙之介生平及创作年表罗生门魏大海◎译
  某日黄昏。一个仆人至罗生门下避雨。
  宽阔的罗生门下,仆人孤零零地伫立着。粗大的门柱朱漆斑驳,柱上趴着一只蟋蟀。罗生门位于朱雀大道。路上三三两两尚有几人。有的头戴市女斗笠,有的顶着揉鸟礼帽。可罗生门下惟有仆人。
  怎会这样呢?两三年里,京都连续遭灾。地震,狂风,大火,饥馑,没完没了。搞得京都城里异常凋敝、萧条。据说许多佛像、佛具已被砸碎。涂着朱漆或镶有金箔银箔的木料亦堆积在路旁,当作柴火卖。京都城里都是这副模样,罗生门的修缮工作,当然不会有人顾及了。罗生门的荒敝倒是便宜了狐狸,它们开始做窝于此。盗匪,也会不时来此落脚。末了人们还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遇见无人认领的死尸,便会弃置在罗生门下。现如今太阳下山之后,给人的感觉阴森可怖,便不会有人到罗生门一带行走。
  相反,大群的乌鸦不知由何处汇聚于此。昼间,无数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围绕着罗生门的鱼尾檐饰飞翔,嘴里“呱嘎”地叫个不停。尤其在罗生门晚霞映红的天空中,一只只乌鸦明晰可辨,仿佛天幕上撒下的一把芝麻。当然,乌鸦是来啄食门上死人肉。……今日天候已晚,看不
  见一只乌鸦踪迹。只是在那崩塌的、间隙里长满青草的石阶上,白点斑驳地粘着许多乌鸦的粪便。石阶共有七层,仆人将褪色的藏青色袄襟垫于身下,坐在最高一层的石阶上。他带着木然的表情嘹望下雨的景象,且轻轻用手摩挲着右侧脸庞生出的酒疱。
  作者写道,“仆人在等待降雨的停息”。而此刻即便降雨停息,仆人亦无事可做。若是平常,他自该回到主人家中。可是现在,主人已于四五天前辞退了他。如前所述,当时的京都城里凋敝不堪,眼前这仆人被侍奉多年的主人辞退,也是京城凋敝的小小余波。所以,与其说“仆人在等待雨停”,不如说“困顿雨中的仆人无处投身,穷途末路”。且今日的天空景象,也大大影响了这平安朝仆人的Sentimentalism(心情)。起于申时的降雨仍无停息迹象。仆人此时感觉烦心的,乃是明日的生计。就是说,在这种走投无路的境况下,总得想个办法才是呀。仆人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神情恍惚地倾听着朱雀大道没完没了的降雨声。
  大雨笼罩着罗生门。雨声“哗哗”地由远及近,令人心烦。晚霞渐渐压低了天空。仰脸望去,罗生门斜刺里探出的屋檐,支撑着沉重、黯淡的阴云。
  穷途末路中,只想要摆脱困厄。哪里还顾得上选择手段?挑三拣四,就只有等待饿死在墙边或路旁。或者被抬到罗生门上,像野狗一样地被人丢弃。仆人的思绪在相同的路径中来去徘徊,最终撞入了逼仄的穷巷。“假定”,永远是“假定”。仆人似已肯定了所谓的不择手段。但要确认“假定”的方向,他还缺乏勇气。对于自己将要“无奈之中沦为盗匪”,他不敢给予积极的肯定。
  仆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而后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晚间寒冷的京都,已经是围聚火盆的季节。薄暮之中,寒风在罗生门的门柱间无情地穿行。栖息于红漆门柱上的蟋蟀,此时已不知去向何方。
  仆人的藏青色外套里,是一件棣棠花面料的汗衫。他紧缩脖颈,高耸双肩环顾着罗生门四周。他多想找一个避风雨、没人烟的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上一晚。倘可如愿,他要一觉睡到大天亮。说来也巧,他突然看见了登上罗生门楼的梯子。梯子很宽敞,上面也涂有红漆。仆人心想,上面即便有人,也尽是些死人。他便紧握鞘内的圣柄战刀,将穿着草鞋的双脚迈向了楼下的第一个阶梯。
  须臾,在通向罗生门楼上的宽阔楼梯中段,一个男人猫也似的蜷身屏息,窥测着楼上的状况。楼上泄漏的火光,令男子右侧的脸庞微微濡湿。短硬颚须的脸庞上,泛现出面疱红色的脓疡。仆人开始有些掉以轻心,他以为楼上只有死人。而登上了几个阶梯才发觉,楼上有人点着灯火。火光不住地四下晃动,是昏黄、浊暗的烛光,闪烁着照亮了蛛网密布的天井角落。无可置疑,在这样一个风雨之夜,来罗生门城楼点燃烛光的,定非等闲之辈。
  他像壁虎似的蹑手蹑脚,总算爬上了陡峭楼梯的最高一层。他竭力猫低腰,伸长脖子,战战兢兢地窥望楼内。
  果不其然,正像外面传说的,楼上乱七八糟地抛弃着许多尸骸。火光照见的地方异常狭小,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尸体。朦胧之中可以断定的,只是有的裸体,有的着衣。当然有男也有女。仆人疑惑地观望着,甚至不能判定,这些尸骸曾经都是有过生命的。尸骸横七竖八地丢在地板上,就像一堆泥土捏成的玩偶,有的张大了嘴巴,有的高举起双手。朦胧的火光照耀在肩膀、胸脯等高耸部位。低平部位则益发暗郁,像哑人一样持续在恒久的静寂之中。
  尸骸散发出腐烂的恶臭,仆人不由得捂起鼻子。可是刹那间,他又忘却了掩捂鼻子。一种异常强烈的情感,仿佛完全剥夺了仆人的嗅觉。
  突然之间,仆人看见尸骸中蹲着一个人,是一个白发老妪,瘦骨嶙峋,身材矮小,身着丝柏皮色的衣物,像是一只猴子。老妪手持燃火松枝,直盯盯地注视着一个死尸的脸庞。那死尸头发很长,像是一个女尸。
  仆人揣着六分恐怖四分好奇,一时间忘却了呼吸。借用一位旧日记者的形容,那感觉真是“毛骨悚然”。老妪将松枝插在地板缝隙间,双手捧起眼前的尸骸脖颈,像是母猴在为小猴捉虱子,一根一根地拽揪长发。老妪顺势地揪着,仿佛全无人类意识。
  看见老妪揪拔头发的模样,仆人心中的恐惧竟也渐渐地消失了。与此同时,仆人心中一点点积累起对于老妪的强烈憎恶。——不对,说是憎恶老妪或为一种语误。毋宁说,那是一种与时俱增的、对于所有邪恶的强烈反感。仆人伫立门下时苦思冥想的,是饿死、为盗二者择其一。然而此时再要提及那个问题,仆人将毫不迟疑地选择饿死。仆人憎恨邪恶的心情,就像老妪插在地板上的松枝,熊熊地燃烧起来。
  仆人当然并不知晓老妪为何要揪拔死骸头发,自然也无法合理区分其善恶。仆人只是觉得,风雨之夜的罗生门上,揪拔女人头发肯定是无法容忍的一种邪恶。仆人早已忘记,自己也曾打算去做强盗的呢。
  突然间,仆人的两腿一使劲儿,便由楼梯跳至顶层。他手握圣柄大刀,大步走到老妪身旁。老妪自然大吃一惊。
  看见仆人,老妪仿佛惊弓之鸟似的跳将起来。
  “老东西!哪里跑!”
  老妪惊慌失措地被死骸绊了一下,爬起身又要逃。仆人挡住老妪去路,骂道。老妪推开仆人,试图脱身。仆人再次挡住通路,将老妪推回原处。两人在尸骸中一言不发地扭打了片刻。胜负一目了然。仆人一把抓住老妪的手腕,粗鲁地将她扭倒在地。那手腕细得皮包骨头,像是一根鸡爪。
  “你在干什么?说!再不老实,当心这……”
  仆人松开老妪,噌地退去了刀鞘,将白色的钢刃逼放在老妪眼前。老妪一言不发,双手哆嗦,战栗,且耸动肩膀喘着粗气。她瞪大了两眼,像个哑巴似的拒不回答。两只眼睛的眼球,仿佛都要掉出了眼眶。看见眼前的这般情况,仆人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意志完全支配着老妪的生死。这种意识却将此前凶暴燃烧的憎恶之心,无形间冷却了下来。
  余下的只有圆满完成一项工作之后的坦然、得意和满足。仆人俯视脚下的老妪,语调稍变柔和了些。
  “我不是衙门差役,是过路的,正好路过罗生门。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用绳子把你捆到官府里去。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在罗生门上干的是什么营生?”
  听了这话,老妪圆睁的双眼瞪得更大了。她定定地瞅着仆人的脸庞,眼眶是红色的,尖利的目光像只食肉恶鸟般摄人心魄。她的脸上满是皱褶,和鼻子几乎连为一体的嘴唇,则咀嚼似的嚅动着。细长的脖颈下,尖耸的喉结在运动。老妪喉咙里喘出粗气,像是昏鸦嘶鸣的声音,传到了仆人耳中。
  “我揪这头发,揪这头发,是为了用以做假发。”
  仆人没有想到老妪的回答如此平常,不由得感觉失望。在感觉失望的同时,先前的憎恶连同冰冷的轻蔑,重又兜上了仆人心头。仆人的脸色变了。老妪也看在眼里。她一只手仍旧握着死骸头上揪下的头发,嘴里像蟾蜍一样咕哝着。
  “当然啦,揪死人头发也许是作恶。但是揪罗生门上死人头发,有什么关系呢?就像刚才被我揪下头发的那个女人,什么坏事儿没干过?她将死蛇切成四寸一段,晒干之后说是干鱼,竟然卖到了武士阵前。要不是得了瘟疫送命,如今还在干那营生。都说那女人卖的干鱼味道鲜美,武士们喜欢吃。其实,我并不以为那女人做的营生有什么不好。那也是没有办法呀。总比饿死了好吧。我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我不这样,也就只有等着饿死啦。我想那个女人非常清楚的,我这样做全是出于无奈,所以她会原谅我的。”
  老妪嘟嘟囔囔说了这些话。
  仆人将大刀插入鞘中,左手按着刀柄,冷冷地倾听着老妪述说。当然他的右手挡在赤红的面颊上,不想让人看见鼓起脓疡的大面疱。然而听着听着,仆人的心中鼓起了勇气。方才于罗生门下,仆人缺少的正是此般勇气。而这勇气比之方才爬上顶楼捕捉老妪的勇气,却是截然相反的。仆人已不再为饿死、为盗的两难选择而烦恼。在他此时的心情或意识中,饿死的选择是完全剔除在外的。
  “别无选择了吗?”
  老妪说完之后,仆人带着嘲弄的口吻问道。他往前走了一步,右手突然离开了面疱,一把揪住老妪的衣襟,凶狠地说道:
  “那我要剥去你的衣服,你不会怪我吧?要不这样,我也会饿死的呀!”
  仆人三下两下揪下了老妪的衣物,将踉跄的老妪一脚踢进了死骸堆中。然后,三步五步跨到楼梯口,将丝柏皮色的衣衫夹在腋下,跃入陡梯下面的夜幕中。
  过了一会儿,像死人似的赤裸老妪从死骸堆中爬起身,口中发出呻吟般的嘟嚷。火光仍未熄灭。老妪在火光中爬至梯口。她的白色短发倒悬梯旁,窥测着罗生门下一片黑洞洞的夜幕。
  仆人的去向无人知晓。
  大正四(1915)年九月
  ……





上一本:渡边淳一自选集 下一本:木木集

作家文集

下载说明
芥川龙之介精选集的作者是芥川龙之介,高慧勤编选,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更多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