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利(O.Henry,1862-1910),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WilliamSidneyrPorter),是二十世纪初美国著名的短篇小说作家。他于美国内战期间出生于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叫格林斯波罗的小镇。他的父亲是位经济状况很差的医生,且还嗜酒。小威廉三岁时母亲病逝,便由婶母、祖母与姑妈照顾。他上的小学是姑妈自己办的,但是在那里学到的变格、变位异常多样的拉丁文却使他终生受用,他通过那种变位、变格复杂的语言,获得了一种语感,这对他后来写作上叙述与语言的诡异多变,显然具有影响。另外,姑妈上语文课时,常常自己把某篇名作编为故事讲给学生听,但她只开一个头,然后便让学生一个接一个把故事延续下去。在最后,她才把那篇原作念给学生听。这样的编故事训练对小威廉日后的写作显然会有启发。小威廉性格内向,喜欢阅读课外书籍。据他自称,十三岁至十九岁时,读得最入味的两部书是:英国十七世纪作家罗伯特·伯顿的《忧郁的解剖》与英译本《一千零一夜》。前面那本书也许能解释他后来何以那么喜欢用曲里拐弯的长句子与不查词典就不会明白确切意义的“bigwords”。后面的那部书自然启发他学着把故事也编得同样天花乱坠、引入入胜。 目录: 编选者序:镀金时代的人世百图 麦琪的礼物 咖啡馆里的一位世界主义者 回合之间 天窗屋 爱的奉献 玛吉正式进入社交界 警察和赞美诗 黄狗的回忆录 艾基·舍恩斯坦配制的春药 财神与爱神 菜单上的春天 车夫的观点 没有讲完的故事 金色光环下的姐妹们编选者序:镀金时代的人世百图 麦琪的礼物 咖啡馆里的一位世界主义者 回合之间 天窗屋 爱的奉献 玛吉正式进入社交界 警察和赞美诗 黄狗的回忆录 艾基·舍恩斯坦配制的春药 财神与爱神 菜单上的春天 车夫的观点 没有讲完的故事 金色光环下的姐妹们 一个忙忙碌碌的经纪人的浪漫史 带家具出租的房间 蒂尔迪的初涉情场 内有十字架的心 朋友忒勒玛科斯 婚姻指南 擦亮的灯 钟摆 今是昨非 卡克图斯城来的采购商 警官奥鲁恩的警徽 豆腐渣地区 见识纽约 虚荣心与貂皮 社会的三角关系 再配混合酒 家庭悲剧 “真凶” 最后的一叶 伯爵和婚礼的客人 一张龌龊的十元钞票 杰夫·彼得斯的感应功 玉手掌乾坤 婚姻学的真谛 骗术和良心 强中更有强中手 回归正道 如意算盘 爱猪之心 一是一,二是二 复活的日子 第五个车轮 诗人与乡下人 似戏非戏 失忆症患者逍遥记 都市报道 恭贺圣诞 布丁好坏的检验 深夜在卢尼酒吧 迪西的玫瑰 第三样作料 南北之辨 寻宝记 胜利的瞬间 猎头汉子 最后一名云游四方的民谣歌手 侦探 女巫的面包 劫火车 尤利西斯和遛狗的奴仆 抵御睡神 一个意想不到的鬼魂 吉米·海斯和穆丽尔 心神不宁的缘由 哈格里夫斯的两面派作风 让我号号你的脉 法律和秩序 马丁·伯尼的转变 命运之路 荣誉的守望者 迷人的侧影 “广告” 一不做二不休 黑鹰的消失 窃贼自新记 小莱茵宫的戢兵 两个叛逆 一个挥金如土的情人 让多尔蒂恍然大悟的女人 “成果中的瑕疵” 轿车在等待的时候 一出好奇而围观的喜剧 一千块钱 厄运惊魂 复仇女郎和糖果小贩 纪念品 失败的假设 加洛威密码 “姑娘” 一项技术上的失误 黑杰克山的交易 牧场的波皮普夫人 一个统治人的家伙 熊仔约翰·汤姆的返祖现象 牵线木偶 梦 我们选择的道路 欧·亨利生平及创作年表麦琪的礼物 一元八角七分。就这么多。其中有六毛钱还全是钢镚儿。这些小钱都是每回一分两分从卖杂货、卖菜、卖肉的那里死劲儿抠下来的,当时这样锱铢必较,人家嘴上不说,肚子里怎么损她是可想而知的,到最后她脸上也不免有些挂不住了。黛拉数了三遍,都是一元八角七分。可第二天就是圣诞节了。 明摆着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倒往那张破旧的小榻上去哭上一顿。黛拉也就是这样做了。这不免使一种哲学思考油然而生:人生三大元素无非是哭泣、抽噎与微笑,其中占压倒优势的还得算是抽噎。 女主人的悲伤正从第一阶段降至第二阶段,趁这个当口,就让我们来对这个家作一番巡视吧。一套带家具的出租房,租金每周八元。这地方并不真的乞求你给它一个说法,但是对于寻找丐帮窝点的人来说,乞丐那个词儿,也确实已经到你嘴边了。 楼下门廊里有一个信箱,但是从来不见有一封信投进去,有一个电铃摁钮,但是没有活人能把它摁响。边上还贴了一张名片,印着“詹姆斯·狄林翰·杨”这个名字。 “狄林翰”,夹在当中的名号,还是当初主人每周拿三十元手头阔绰时,一高兴往里加的。如今收入缩水,成了二十元,这几个字也显得蔫头耷脑了,仿佛正在郑重考虑,是不是别那么张牙舞爪,就老老实实,用一个“狄”字得了。不过每次詹姆斯·狄林翰·杨先生回家进入套间时,他那位太太,也就是方才介绍过的“黛拉”,总是亲热地叫他“吉姆”,并且紧紧地拥抱他。这一切自然是非常美好的。 黛拉哭完了,拿起破粉扑儿,把脸收拾了一下。她站在窗前,呆呆地瞅着一只灰猫沿着灰色的围篱进入那个灰蒙蒙的后院。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她只有一块八毛七分钱可以用来给吉姆买一件礼物。几个月以来,她紧攒慢攒,也就只有这个数。每星期二十块钱很不经花,花销总比她计算的要多。每回都是这样。只有一块八毛七分能给吉姆买礼物。她的吉姆。在构想给他买件什么像样的东西上,她度过了多少快乐时光呀。一件既讲究又珍稀和贵重的东西——总得大致够水平,能配得上吉姆的身份才行。 房间两个窗户之间的墙上有一面壁镜。列位看官想来是见识过八元租金套间里的壁镜的。一位细瘦异常还得身手不凡的人,仰仗多次的快速拼接,才可能对自己的形体有个大致上不错的印象。黛拉亏得身材苗条,总算是掌握了这门技艺。 她突然从窗前把身子一扭,站到壁镜跟前。她的双目灼灼发光,可是二十秒钟之内她的脸又变得黯然失色。她迅速地解开头发,让一头秀发直直地垂披下来。 列位看官须知,有两样东西,是詹姆斯·狄林翰·杨夫妇视若至宝的。一样是吉姆的金表,那是经由他祖父、父亲之手,一路传归他的。另一样,那就是黛拉的秀发了。倘若住在天井对面的套间里的是示巴女王,黛拉只需哪天洗过头后把长发垂到窗户外面去晾吹,那么,女王陛下全部的奇珍异宝就不值一提了。假使看门的是所罗门王,地下室里堆满了他所有的金银财宝,吉姆每回经过时只要把金表掏出来看时间,你就看那位老国王如何的又气又妒,直拔自己的胡子吧。 此刻,黛拉美丽的头发披满了她的全身,天然有点波纹,闪闪发光,像一帘棕色的小瀑布。头发直抵膝盖下面,宛如一袭锦袍。接着她把头发简单地往上拢了拢,快快的,有点神经质。她也曾迟疑了一分钟,站定不动,此时,有一两粒泪珠溅落在破旧的红地毯上。 穿上破旧的栗色外衣,戴上破旧的栗色帽子,裙裾一转一甩,她飘一样地步出房门,下了楼梯,走进街道,眼角处那两颗泪珠仍然在晶莹闪亮。 在一块招牌的前面她停住脚步,牌子上写的是:“莎弗朗尼夫人——头发用品,一概齐全。”黛拉冲上台阶,一边喘气,一边定下神来。夫人是个大块头,白得不大正常,冷冰冰的,跟“莎弗朗尼”可没有一丁点儿共同之处。 “我的头发你要买吗?”黛拉问道。 “头发我收的,”夫人说,“脱掉帽子,让我看看货色品相怎么样。” 棕色瀑布倾泻而下。 “二十块钱。”夫人说,一边老练地把厚厚的头发托起来细看。 “快把钱给我。”黛拉说。 哦,接下去的那两个小时简直是插上了玫瑰色的翅膀飞驰而过的。嗨,咱就先不去管这样比喻是否牵强附会了。反正黛拉为了给吉姆买合适的礼物,把大小店铺都搜索了个遍。 她终于找到它了。它简直就是专为吉姆一个人量身定做的。别的任何哪家店里都没有这样的东西,她都把那些地方搜个底朝天了嘛。那是一根白金怀表短链,设计简朴大方,全靠质地本身显示它的高贵,而不做华而不实的表面文章——精品全都是这样的。它甚至都配得上“那只金表”了。她一见到,就知道它非吉姆莫属了。它跟他的人品都很相近呢。又文静又高贵——这两个形容词用在二者身上都是恰到好处的。店家要二十一元才肯把东西给她,揣着剩下的八角七分她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金表配上那根链子,吉姆在任何场合下都可以堂而皇之地看时间了。那只表固然气派,因为是用一根旧皮带凑合系着的,他只能瞅空子偷偷瞄上一眼呢。 黛拉回到家中,她的陶醉感略略消退,代之而起的是审慎与理智。她取出烫发铁钳,点燃煤气,着手补救慷慨加上爱情所造成的损失。那可永远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呀,看官诸君——庞大艰巨的工程呀。 不到四十分钟,她脑袋上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紧贴头皮的小发卷,变得活像是个逃学的小学生。她对着镜子,长久、仔细、挑剔地审视自己的映像。 “如果吉姆在看我第二眼之前没把我杀掉的话,”她自言自语地说,“他准会说我跟科尼岛游乐场的合唱队女郎没什么两样了。可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噢!拢共只有一元八角七分,又能怎么样呢?” 七点钟的时候,咖啡已经煮好,煎锅也已经放在炉子上加热,就等肉排放下去了。 吉姆是从不晚回来的。黛拉把表链对折,握在手里,在他进来必定要经过的桌子角上坐下。接着,她听到一层楼梯处响起了他的脚步声,有一小会儿,她的脸都变白了。她一向有为日常小事做很简单的默祷的习惯,此时,她悄声祈祷说:“求求您了,上帝,让他觉得我仍然是美丽的吧。” 门开了,吉姆走进来,又把门关上。他显得挺单薄,非常一本正经。可怜的人儿,他才二十二岁——就得养家糊口了!他得添一件新的大衣,他连手套都没有。 吉姆在门内站着,一动不动,就像一条猎狗嗅到了鹌鹑的气味。他眼睛盯住黛拉,脸上有一种她读不懂的表情,这可把她吓住了。那不是愤怒,不是惊讶,不是责备,不是恐惧,也不是黛拉预料的任何一种神情。他仅仅是定定地盯看着她,脸上带着种怪异的表情。 “吉姆,亲爱的,”她喊道,“别这样盯着我看。我把头发剪掉卖了,因为不送你一件礼物,这个圣诞节我是无法过的。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你不会介意的,对不对?我就是非得这样做不可。我的头发长起来快得很哪。说‘圣诞快乐!’呀。吉姆,让我们高高兴兴的好不好。你绝对猜不到我给你寻觅到一件多么精彩——一件多么漂亮、精彩的礼物的。” “你把头发剪掉啦?”吉姆吃力地问道,好像他已经绞尽脑汁,却仍然未能把这点显而易见的事情弄明白似的。 “剪下来卖掉了,”黛拉说,“难道你还不是一样喜欢我吗?我还是我呀,即使剪掉了头发,对不对?” 吉姆好奇地朝房间里四下张望。 “你说你头发没有了?”他白痴般傻乎乎地问道。 “你不用找了,”黛拉说,“头发卖掉了,我告诉你——卖掉了,也就是没有了。今儿是平安夜,小伙子。对我好点嘛,因为那是为了你而卖掉的。我头发有多少或许能数清,”她接着往下说,柔美的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一本正经的激情,“可是我对你的爱有多少,那是无人数得清的呀。肉排我可以往锅里放了吗,吉姆?” 吉姆仿佛猛地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把他的黛拉紧紧地抱在怀里。看官请耐心稍待片刻,且容说故事的往另一枝上多饶舌几句。一星期八块钱或是每年一百万——这之间有什么区别?一位数学家或是一位巧舌如簧的才子也不见得能给你正确的回答。麦琪带来了珍贵的礼物,可是咱们的那件不包括在其中。到底是什么呢,一会儿之后便自见分晓。 吉姆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往桌子上一扔。 “对我可别往岔路上想呀,黛儿,”他说,“我是绝对不会因为头发长短,有没有去掉脸上的汗毛,用什么洗发液,就会减少一点点对我的姑娘的爱的。你只消打开这小包东西,就会明白一开头我为什么变傻了。” 白皙的手指和灵敏的动作把细绳与包纸拆了开来。紧着而来的是一声狂喜的尖叫;接下去呢,唉,又迅速转成女性所特有的歇斯底里的流泪与哭泣了,这就有劳套间的男主人赶紧千方百计地去劝慰了。 因为摊在桌子上的是“那套发卡”——一整套的梳形发卡,包括两鬓用的和脑后用的,正是陈列在百老汇路一个橱窗里让黛拉眼热了很长时间的物件。漂亮极了,纯正的玳瑁制品,周边镶有宝石——颜色去配刚刚失去的头发,真是再合适也没有。这套发卡价格不菲,这她是知道的,所以尽管心里渴念,但是从来不敢妄想真的能一旦拥有。宝物如今归她所有了,可是指望去装饰的那头秀发却离她而去了。 不过她还是把发卡抱在胸前,终于,她能够把泪汪汪的眼睛抬起来,绽出一个笑容,说:“我的头发会长得很快的,吉姆。” 忽然,黛拉像只给火烫着的小猫,跳了起来,嘴里喊道:“哦,哦!” 吉姆还没看到给他的漂亮礼物呢。她热切地摊开手掌,把东西显示给他。稳重的贵金属闪了一下亮,仿佛也反映出了她快乐、热烈的心情。 “像不像位贵族佳公子呀,吉姆?我走遍全城才寻见它的。你现在每天都得把表掏出来看上百来遍了。把表拿给我。让我看看配在一起模样如何。” 吉姆没有这样做,相反,他往长沙发上一靠,双手垫在脑后,眯眯笑着。 “黛拉,”他说,“先把咱们的圣诞礼物放一放,让它们自己待一会儿。东西太好了,暂时不用为好。我卖掉了表,好买给你的发卡。现在可以让肉排下锅了吧。” 那三位麦琪,如你们所知,是有智慧的贤人——无比聪明的博士——他们带来礼物,奉献给出生于马槽的圣婴。他们开创了圣诞节互赠礼物的习俗。由于他们聪明过人,万一礼物有相不中的,也有权去退换。说故事的笨嘴拙舌,给列位看官讲了一个平淡无奇,既不大喜大悲,亦无大起大落的故事,叙述住在经济公寓里的两个傻孩子,极不聪明地为了对方,牺牲了家中最珍贵的物件。但是在下要对当今世上的聪明人说的是,在普天底下所有馈赠礼物的人当中,还得数此二人最为聪明。在所有送礼与收礼的芸芸众生里,还是这两位最最明智呀。不论天涯何处,最聪明的还是他们。他们即是贤人麦琪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