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杜拉斯(1914-1996)是法国当代最著名的女小说家、剧作家和电影艺术家。以小说《厚颜无耻之辈》(1943)开始她的文学天涯。她的作品不仅内容丰富,体裁多样,而且尤其注重文体,具有新颖独特的风格。 作者简介: 玛格丽特·杜拉斯(1914-1996),法国小说家,剧作家、电影导演,本名玛格丽特·多纳迪厄,出生于印度支那,十八岁后回法国定居。她以电影《广岛之恋》(1959年)和《印度之歌》(1957年)赢得国际声誉,以小说《情人》(1984年)获得当年龚古尔文学奖。 目录: 《夏雨》 《扬.安德烈亚.斯泰奈》 《毁灭,她说》 《长别离》 《直布罗陀水手》 《抵挡太平洋的堤坝》 《卡车》宽银幕当中,出现一个男人宽大的背部,两边是耀眼的曙光和塞纳河沿岸的景色。银幕上的那个人费劲地唱着《黎明的曙光》,这是歌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阿尔玛维瓦伯爵所唱的一首咏叹调。我们长久地跟随着他。他身穿一件旧大衣,银幕上出现的是他的上半身。突然,男人的背影消失了。画面呈现相反的景象:一片灿烂的曙光占据整个银幕。仅仅在这片光华的中心:“一个与时代和世界都远离的男人,迷失路津。“他像发丝一样纤细,又像曙光一样开阔。”(雷蒙?格诺)我们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他纤细的身影。歌声浙渐减弱到勉强可辨的地步。[男人的身影也是一样。]而后,我们只听得到微弱的歌声。[再也无法辨认远远的黑点竟是个人了。在这片“没有”景物只有光芒的场面中,人影纤细至极。]人影纤细乃尔,终于被光芒融没。就在这郊外的茫茫天空中,三架低空飞行的喷气式飞机,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这三架飞机拖着三色旗,说明这天是七月十四日。飞机飞临星形广场。飞机向星形广场飞去,飞到香榭丽舍大街中心(并从左岸掠过桥至右岸,向巴蒂涅勒和蒙马特尔下滑,旋又沿着巴士底狱广场的南北轴线往上飞,从共和广场飞向协和广场),在那儿,巴黎市的人流已汇成一片人海;人流还秩序井然地向那里涌去,他们在走向检阅的地点。]游行已经开始。首先是军事检阅:一辆坦克的宽大履带轧过柔软的沥青路面,像轧过一块黄油似的。检阅在飞机声、摩托声和军号声中进行。这时摄影机对准这支游行队伍中最有代表性的镇压力量:共和保安部队。当然还有伞兵。仅仅几秒钟,画面上出现的已不是一支愉快而光荣的军队,而是从事压迫和屠杀的恐怖的队伍(与希特勒军队的游行队伍相似)。一束巨大的火箭似的焰火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火花坠下,飘散在普托桥上黑压压的人群里。[现在,我们看见一堵巨大的墙——普托教堂的墙。黑色的墙上写着下面这句话:“那年夏天,一个含义不明的故事发生在巴黎的近郊。”]第一部我们已经游览了米兰和热那亚。到比萨两天以后,我决定动身去佛罗伦萨。雅克琳表示同意,她总是什么都同意的。这是和平的第二年。火车里座无虚席。不论什么时间,哪条线路,都是满满当当的。旅行变成一项体育活动,我们这项活动越来越熟练了。然而这一回,在比萨,我们赶到车站时,售票窗口却已关闭,不再出售任何即将开行的火车的车票。我们想到了长途汽车,可是长途汽车票同样也已售完。尽管阻碍重重,我发誓还是要当天抵达佛罗伦萨。旅行时,我常常这样固执,必须走得远而又远。那天,一想到要等到第二天才能看见佛罗伦萨,我就难以忍受。至于我对那座城市有什么期待,希望发现什么,获得怎样的歇息,大概我自己也说不清。既然除了上述不耐烦的心情之外,确实再没有其他急躁的理由,我也就没必要弄清楚了。在想乘长途汽车失败之后,我继续打听情况。有人告诉我,每周六将近六点,有些工人班组要回佛罗伦萨,他们的小卡车停在车站广场上,有时也顺便带些人。我们于是去车站广场。这时是五点,我们要等一个小时。我坐在我的手提箱上,雅克琳坐在她的手提箱上。广场曾经遭到轰炸。透过毁坏的车站,可以看到火车来来往往。大量旅客从我们面前经过,汗流浃背,疲惫不堪。我想象他们都来自佛罗伦萨或赶往那里,不由得羡慕地望着他们。天气已经热了。广场上仅剩的几株树,受到火车的烟熏和烈日的暴晒,叶子都枯焦了,只投下极少的阴影。我一心惦着小卡车,热对我无关紧要。半小时以后,雅克琳对我说她渴了,很想喝瓶汽水,时间也来得及。我要她独自去喝,因为我不想错过那些工人。她放弃了,买了一些雪糕。我们赶快吃,雪糕在我们的指缝中融化,而且太甜,反倒使我们更加口渴。这天是八月十一日。意大利人曾告诉我们,伏天就要到了,通常在八月十五日前后。雅克琳提醒我这一点,说道:“这还没什么,到佛罗伦萨以后怎么办?”我不回答她的问题。三次中有两次我都是不回答的。夏天使我苦恼。我从来没找到和这个季节协调一致的感受,对此大概我已不抱希望。我不喜欢她用这种口气提到这些。工人们终于到了。他们成群结队地来。这是一些在比萨的重建工地上干活的泥瓦工。有些人还穿着工作服。第一队开始跑向一辆离我们不远的小型有篷卡车。一名工人在这辆小卡车的方向盘前坐定,雅克林赶紧向他跑去。她认为,女人比男人有更多的机会打动他。她用意大利语向他解释,说我们俩是法国人,想去佛罗伦萨,找不到交通工具,如果他愿意带上我们,那真是好心肠。为了我们度假方便,她学了两个月速成意大利语,我也一样。他立刻同意了。我在他旁边坐下,便于沿途观看。雅克琳坐在车后面。在殖民部,我的座位就比她的更靠近窗口。这种举止在我已习以为常,她甚至不再为此生气了。至少我这样认为。她顺从地在后面坐定。小卡车有篷布遮蔽。那天下午,气温在阴凉处近三十六度。不过,显然她不怕热。几分钟后,车子坐满,就开动了。这时是傍晚六点。出城的路被自行车占满,非常拥挤。司机诅咒、辱骂骑车人,他们无动于衷,不顾他的喇叭声,仍然一队队地行驶。司机小时候在法国度过两年一一这是他告诉我的第一件事——他会说法语。因为我在这儿,他就用法语发火,而且火气很大。很快,他就不仅仅只对挡道的骑车人生气了。他在佛罗伦萨没有工作,不得不到七十五公里开外的比萨找活干。对工人来说,一切都很艰难。他们过的不是人的日子。生活费用很高,工钱却是低的。这种情况不能长久继续下去了,必须有所改变。首先要变的,就是政府。必须推翻政府,清除现任总统。说起总统,提到这个受指责的名字,司机挥动双拳,动作既愤怒又无奈,车子晃了才不情愿地重新握住方向盘。汽车急闪了几下,风猛烈地吹进小卡车,篷布发出抽打声,但车内的人都漠然置之,我想,每星期六,这个司机出比萨城时因骑车人挡道而发火,这种情况大概每周都如此吧。我放心了。这一天,我曾过分担心走不成,其他什么都不怕,即使到不了那里。我因满足而迟钝,听司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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