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南方作家当中有两位残疾的女性,一位是《伤心咖啡馆之歌》的作者麦卡勒斯,另一位就是被誉为“南方文学先知”的弗兰纳里·奥康纳。奥康纳的命运更为不幸,她只活了39岁,在她生命的最后15年里,不得不和家族遗传下来的红斑狼疮病作殊死的搏斗,待在农庄里饲养孔雀成了这个未婚女士最无奈的选择。卡佛小说里的那个养孔雀的女人,即来源于奥康纳。奥康纳风格怪诞,独树一帜,对人性阴暗有着惊人的洞察。故事诡谲、阴郁到令人窒息,带有强烈的宗教意识。语言精准有力,常常在看似轻松幽默中抵达不测之深。《好人难寻》一书中的很多篇章被公认为是美国文学中的经典名篇,震撼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作家。 作者简介: 弗兰纳里·奥康纳(1925-1964),被公认为是继福克纳之后美国南方最杰出的作家,在世界文学中影响巨大。奥康纳39岁时死于红斑狼疮。美国评论界称她的早逝是“自斯科特·菲茨杰拉尔德去世以来美国文坛最重大的损失”。她的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好人难寻》《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长篇小说《智血》《暴力夺取》,散文书信集《生存的习惯》等。 目录: 好人难寻 河 救人就是救自己 好运降临 圣灵所宿之处 人造黑人 火中之圈 临终遇敌 善良的乡下人 流离失所的人对弗兰纳里·奥康纳而言,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雷蒙德·卡佛我相信,就像弗兰纳里·奥康纳说的,一个小说家最后总会写到他的童年,这是必须的,是这个时期决定了他的命运。--勒克莱齐奥弗兰纳里和三岛由纪夫生于同年,我时常思考他们的生死观。--大江健三郎我深信她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会永远活在美国文学中……她的作品比十几部诗集有更多的真正的诗意。--伊丽莎白·毕晓普奥康纳要是不做小说家,真是天理都难容。就是她发现的故事,让我们这些作小说的人都叹为观止,我特别佩服她。”--马原老太太不肯去佛罗里达,她要去东田纳西见老熟人。她抓紧一切机会在柏利耳边喋喋不休,劝他改主意。柏利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是她的独生子。此刻柏利的屁股正搭着椅子边儿,俯身去看餐桌上杂志橙色版面的体育专栏。“柏利,你瞧,”她说,“你瞧瞧,你倒是读读看这个呀。”她站在柏利面前,一手叉在干瘦的胯上,一手在他秃脑门前哗啦啦晃着报纸。“这儿有个自诩与社会‘格格不入’的逃犯,刚从联邦监狱越狱,正向佛罗里达逃窜。你看看这里说的,他对那些人都干了些什么哟。你倒是看看哪。我是决不会把我的孩子们往那儿引的。要不我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啊?” 柏利不理她,仍旧埋头看杂志。她只好扭头去找孩子妈——一个穿便裤的年轻女人,脸盘子好似卷心菜一样宽,一副无知单纯的样子。她头上扎一方绿头巾,头顶系了个结,活像一对兔耳朵,正坐在沙发上,喂一个小宝宝吃罐里的杏子。“孩子们去过佛罗里达啦,”老太太说,“你应该把他们往别处带带,他们才能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儿,才能长点儿见识。他们还从没去过东田纳西呢。” 孩子妈充耳不闻,八岁的小男孩约翰·韦斯利抢着应道:“你要是不想去佛罗里达,干吗不干脆在家里待着呢?”他身子粗壮,戴副眼镜,正和小女孩朱恩·斯塔一起坐在地上看滑稽小报。 “就是让她在家称王,她也不干,一天也不愿待在家里。”朱恩·斯塔一头黄毛,说话间头也不抬。 “啊,要是这个人,这个‘格格不入’捉住了你们,怎么办?”老太太问。 “我会扇他一耳光。”约翰·韦斯利说。 “给她一百万,她也不愿待在家里。”朱恩·斯塔说,“她怕吃亏。我们上哪儿,她都要跟去。” “好了,大小姐,”老太太说,“下次你再求我给你卷头发的时候,你倒是试试看。” 朱恩·斯塔说自己天生就是卷发。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第一个上了车,准备停当。她把一个大大的黑色旅行袋安置在角落里,看去像是河马的脑袋。旅行袋下还藏了个篮子,里面趴着只猫咪——皮迪·西恩。她可不愿让它独自在家待上三天,它会想死她的,也许还会不小心碰动煤气开关,窒息而死。她儿子柏利肯定不愿带着一只猫进汽车旅馆。 她坐在后排中间,边上坐着约翰·韦斯利和朱恩·斯塔。柏利和孩子妈带着那个宝宝坐在前排。早上八点三刻,他们出发驶向亚特兰大城外,当时里程表的读数是55890。老太太记下了这个数字。她预备回来后再看一眼里程数,她觉得那一定会很有意思。二十分钟后他们驶入了市郊。 老太太脱下白布手套,和钱包一起放在后挡风玻璃前的架子上,舒舒服服地坐着。孩子妈还穿着那条便裤,头上也仍旧系着方绿头巾。老太太头戴一顶草编的海军蓝水手帽,帽檐上插着一束白紫罗兰,身穿一袭印有小白点的海军蓝连衣裙,领口袖口都滚着带花边的白色蝉翼纱,领口还特意别上了一枝布做的紫罗兰,里面暗藏着个香袋。万一发生车祸,她死在公路上,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她是位有品位的太太。 她说她料到今天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不冷不热。她还提醒柏利,公路限速五十五英里,巡警藏在广告牌和小树丛背后,就等着你来不及减速时逮你呢。对着沿途的诸般景色,她饶有兴趣地指指点点:这边的石山,那边公路两旁偶尔露出的蓝色花岗岩;这边斜坡上红得发亮的黏土,隐隐有紫色的条纹;那边的各种农作物,给大地镶上了一道道绿边……阳光下,树木遍体泛出银白色的光泽,最难看的那几株也闪闪发亮。孩子们在看漫画,孩子妈已经睡着了。 “我们快点穿过佐治亚,省得还要多瞅它两眼。”约翰·韦斯利说。 “我要是个小男孩,”老太太说,“我就不会这么说我的家乡。田纳西是绵延的高山,佐治亚是一座座秀丽的小山。” “田纳西穷山恶水,”约翰·韦斯利说,“佐治亚也是个烂地方。” “说得对。”朱恩·斯塔附和道。 “我小的时候,”老太太交握着青筋暴突的干瘦手指说,“孩子们对家乡啦,父母啦,万事万物啦,都更加谦恭。那时候人人如此。哦,你们看,看那个黑小孩!好可爱!”她指着间棚屋前站着的一个黑人小孩说。“这不就是一幅画吗?”她问。大家都扭头去看后挡风玻璃外的那个黑孩子。他也冲他们挥了挥手。 “他没穿裤子。”朱恩·斯塔说。 “他可能根本就没裤子穿吧。”老太太解释说,“乡下的黑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有的他们不一定有。要是我能画画,我一定把这幅画画下来。” 孩子们彼此交换了漫画书看。 老太太说自己可以帮忙抱抱娃娃,孩子妈把宝宝从前排递了过去。老太太把小孩儿放在膝上摇着,给他讲沿途的景物。她转着眼珠,噘着嘴,把那张皮革一样干瘦的脸贴在宝宝光滑柔嫩的小脸上。婴儿间或向她展现出一个恍惚的笑容。他们驶过了一大片棉花地,中间一圈篱笆围住五六个坟堆,好似一个小岛。“快看那片坟地啊,”老太太指着说,“那是个老宅的集葬地。是种植园时代的事儿啦。” “种植园在哪儿?”约翰·韦斯利问。 “随风而逝随风而逝(GoneWiththeWind)本为小说《飘》的英文书名,该书以种植园为背景。这里指种植园不复存在了。了,”老太太说,“哈哈。” 孩子们看完了手头所有的漫画书,打开饭盒吃起午饭来。老太太吃了块花生酱三明治,嚼了枚橄榄,看到孩子把盒子和纸巾往车窗外扔,她赶忙制止了。穷极无聊的时候,他们开始做游戏。一人指着一片云让那两人猜它像什么。约翰·韦斯利指了朵像牛的云,朱恩·斯塔说是牛,约翰·韦斯利说不是,是辆车。朱恩·斯塔说他耍滑头,两人就隔着老太太扭打起来。 老太太说,要是他们不闹的话,可以给他们讲个故事。她讲故事的时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摇头晃脑,就像是在演戏。她说,她做姑娘的时候,佐治亚贾斯珀的一位埃德加·阿特金斯·提加顿先生追她。她说,他长得很帅,是位绅士,还每周六下午都给她带个西瓜,上面刻着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E·A·T.。她说,哦,有那么个周六,提加顿先生照旧带了个西瓜,当时家里没人,他就把西瓜放在前廊上,驾着他那辆破车开回了贾斯珀。可她那次却没能吃上西瓜,她说,一个黑孩子看到瓜上那三个字母,就把瓜给吃了。这个故事让约翰·韦斯利乐得不行,他笑啊笑啊笑个不停,朱恩·斯塔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乐的。她说她决不会嫁给一个只在周六给她带西瓜的男人。老太太说,她倒是不介意嫁给提加顿先生,谁让他是位绅士,而且在可口可乐的股票一上市时就屯了不少呢?她还说,他死了刚没几年,死时手上有一大笔钱。 他们在“尖塔”停下,那里卖烤肉三明治。“尖塔”坐落在蒂莫西郊外一块空地上,墙上粉着灰泥,木结构的框架,既是加油站又充作舞厅。老板是个胖子,叫瑞德·萨米·博兹,店里四处挂着牌子:“尝尝瑞德·萨米远近驰名的三明治。除此之外,别无二家!乐呵呵的大胖小子。手艺没得说!瑞德·萨米时刻为您效劳!”同样的招牌在方圆几英里的公路上也随处可见。 瑞德·萨米正躺在“尖塔”外的空地上,脑袋伸进一辆卡车的底盘下。不远处有一株不高的楝树,树上拴着只一英尺高的灰猴,唧唧叫着,看到孩子从车里跳出来奔向它,赶忙回身上树,爬到最高的枝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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