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沙漠


作者:勒克莱齐奥,许钧,钱林森     整理日期:2014-08-26 00:21:30

本书是勒克莱齐奥的代表作,一九八○年一经推出就获得了当年法国保尔·莫朗文学大奖。
  小说描绘了非洲沙漠中的游牧民族首领带领族人反抗残忍的殖民者的侵略。通过逃婚的游牧女孩拉拉在大城市里的生活际遇,描述了她与不公正世界进行的孤立无援的斗争。怍者独具匠心,将这两种抗争交织融合,让我们在领略沙漠异域风情的同时,强烈地感受到了非洲人民争取正义和自由的精神。
  作者简介:
  勒克莱齐奥,一九四○年出生于法国尼斯,一九六三年出版了第一部小说《诉讼笔录》,并获得勒诺多文学奖。此后他相继出版了四十余部作品,包括小说、随笔、翻译等。一九八○年,勒克莱齐奥获得保尔·莫朗文学奖,一九九四年,在法国《读书》杂志的一次读者调查中,他被评他们像梦似的出现在沙丘上,脚下扬起的沙土像—层薄薄的细雾,将他们隐隐约约地遮起来。他们沿着—条几乎看不出的小遭慢慢地往山谷走去。男人们穿着羊皮大衣,脸上蒙着蓝色的面纱,走在队伍的前头。后面跟着两三头单峰驼。再往后,就是由孩子们追赶着的一头头山羊和绵羊。走在最后头的是一群妇女。他们都裹着厚重的大衣,身影显得异常沉重。他们的胳膊和前额的肤色比罩着的靛蓝色面纱还显得黯淡。
  他们在沙漠里默默地,缓慢地走着,无心顾视眼前的方向。风在不停地吹。这是从大沙漠吹来的风,日酷夜寒。沙粒在他们身边,在骆驼的腿间飞旋,吹打着妇人们的脸颊,她们不得不用蓝色的面纱遮住自己的眼睛。孩子们在奔跑,婴儿们在母亲背上的蓝布兜里啼哭。骆驼发出嗥叫,喘着粗气。他们谁也不知道正走向何方。太阳还高高地悬挂在空中,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风儿带走了声响和气味。汗水顶着他们的脸颊缓缓地流淌,黯淡的皮肤回映出靛色的闪光,返照在脸上、胳膊上和腿壁。妇女额头上的蓝色刺花纹闪闪发亮,犹如金龟子一般。一双双乌亮的眼睛艰难地眺望着这漫无边际的沙漠,寻找着沙洼中小道的踪迹。
  沙漠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生物,没有人烟。他们在沙漠中诞生,任何别的道路都不能将他们引走。他们默默无声,没有任何欲望。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穿过他们的身躯,仿佛沙丘上没有人。他们自诞生的第一个黎明起就开始跋涉,从来没有停过。疲倦和干渴像—层粗糙的外衣,包裹着他们,干燥使他们的舌头和嘴唇发硬,饥饿折磨着他们。也许他们天生不能说话,很早前,他们就成了哑巴,像沙漠一样默无声息。骄阳似火时,他们的身上汗流浃背,可在群星满天的黑夜,他们的身躯就会冻得像冰块一样。
  他们继续沿着沙道,绕过塌陷的沙洼,蜿蜒行进,慢慢地往山谷深处走去。男人们看也不看就选择了落脚的地方,似乎有一条无形的踪迹正将他们引向荒僻的终点,引向黑夜。他们中间只有一人带着枪。这是一支火枪,长长的钢管熏得漆黑。他把枪挎在胸前,双手紧紧握住,枪管直指天空,就像一根旗杆。弟兄们走在他的身边,裹着大衣,沉重的负荷使他们微弓着腰。他们大衣里面的蓝色衣衫被荆棘刺破,被沙粒磨损,已经槛褛不堪。在精疲力竭的牧群后,走着持枪人的儿子努尔,他身后跟着母亲和姐妹。努尔脸色阴沉,被阳光烤得黝黑,可双眸炯炯有神,放射出近乎神性的光芒。
  他们是在沙石、风暴、光明和黑夜里生长的男女,像梦—样出现在山丘的高处,仿佛来自没有云彩的天空,四肢经受了大自然苦难的磨炼。伴随着他们的是饥饿,是使他们双唇出血的干渴,是烈日当空时那难以忍受的寂静,是寒冷的黑夜,自然也有银河的光亮和淡淡的月色。他们行进的脚步带着落日投下的巨影,张开的脚趾踩着波浪状的沙丘上从未有人踏过的沙粒。眼前,是茫茫无边的漠野。他们的双眸特别明亮,巩膜里闪烁着熠熠光彩。
  羊群走在孩童们的前头,它们也—样漫无目标,踏着古老的印迹行进。沙粒飞扬,落在它们肮脏的皮毛上。有一人领着单峰驼,不时地发出低沉的声音,向羊群吆喝。吆喝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飘向沙洼,消失在远方。但,风沙、干燥、饥饿都无关紧要,这默默的队伍在慢慢地行进,往无水无木的山谷深处走去。
  他们已经走了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走过一个又一个泉井,穿过一条又一条消失在沙漠中的干涸河流,越过石山和高原。羊群吃着枯瘦的牧草,与人分食着带刺茎的蓟和大戟的绿叶。傍晚,当太阳西斜,灌木丛在夕阳的余晖下映出巨大的斜影时,人们和牲畜群才停下脚步。男人们卸下骆驼上的货物,用一根雪松木杆,支起棕色羊皮大帐篷。妇女点燃了炊火,熬黄米细粥,煮白色炼乳,准备黄油、椰枣。转眼已是黑夜,冰冷无边的天幕在偃息了光热的大地上空铺展开来。这时,星星出来了,千万颗星星闪烁着光亮,布满天空。领头的持枪人叫了声努尔,手指向小熊星座末端,告诉他那颗孤星名叫“山羊”。接着,又指了指星座的另一端一颗蓝色的“帝星”。再往东,他指给努尔看,那儿有一座天桥,闪烁着五颗巨星:瑶光星、开阳星、玉衡星、天权星、天玑星。最东边,在土色的天底上,猎户星座在不住地眨眼。不远处,参宿二星微微倾斜在一边,犹如一根桅杆。他熟悉每颗星星,有时给它们起上一个古怪的名字,作为故事的开端。持枪人用手指着白天要行走的路程,似乎天空闪烁的光亮正划出了一条条地上的人们必须走遍的道路。天空上有多少星星在闪烁!轻轻作响的炊火,点缀着大沙漠的夜晚,而风儿不停地吹,阵阵地吹。这是一个没有纪元,远离人类历史的国度,也许是一个万物再不会生长也不会死亡的国度,它仿佛已经与世界的其他部分分离,而屹立在人间生活的顶端。人们经常看一看天上的星星,天上那条宽广的白色大道就像架在大地上的一座沙桥。他们有时交谈上两句,抽着卷的大麻烟,津津有味地讲述着路上的见闻,讲述着抗击基督教士兵,保卫家乡惩除敌寇的故事。接着,他们就静静地睇视着大沙漠的夜色。
  篝火在铜壶下闪耀,茶壶发出咝咝的水声。女人们在火盆的另一边攀谈。有一位正为她怀中快要入睡的孩儿唱着催眠曲。野狗在远处发出汪汪的叫声。沙洼里传出神秘的回响,好像无数只狗在互相应和。牲畜的气味腾腾上升,与灰沙的湿气、火盆烟火的苦涩味混合在一起。
  不久,女人孩子们到帐篷去睡了,男人们穿着大衣躺在熄灭的火堆旁。不一刻,他们便毫无踪影地消失在无垠的沙石地上,而黑色的天空还不时发出更加耀眼的光亮。
  也许,他们就这样,成年累月地在沙漠中跋涉。他们在起伏的沙丘之间,循着起自德拉、坦格鲁特、埃尔·依吉提,或北边地区与阿特拉斯城堡相接的艾特阿塔、格埃里斯、塔菲埃尔特的天国之路,和那直插沙漠深处,越过汉克,通向道巴克图城的没有尽头的沙道。有些人在途中丧失了性命,又有些人在迁徙中出生,结婚。断气的牲畜被割开喉部,用鲜血浇灌大地,而死于瘟疫的牲畜便留在原地任其在冷酷的大地上腐烂。
  这儿,似乎没有名字,没有语言。大风抹去了沙漠的一切,刮走了沙漠的一切。宽广的空间任凭人们眺望,人们的皮肤犹如金属一般坚硬。太阳的光芒处处闪耀。沙粒有赭石色的,黄色的,灰色的,白色的,轻盈滑动,似为大风增色。沙粒覆盖了所有踪迹,掩埋了每一根尸骨。沙粒驱走了阳光,吸干了雨水,灭绝了生命,把一切都远远拒斥在谁也不可辨认的中心之外。沙漠上的人们心里十分明白:大沙漠不愿意接受他们,于是,他们不停地转徙,踏着前人的足迹,寻找新的天地。水,在蓝天般的泉眼中、在古老河流的河床深处流淌着。然而,这不是供人享用的水,不是供人痛饮的水,这只是沙漠表面像汗水般沁出的丝丝水迹,是干涸之神的一点微薄的恩赐,是生命的最后一次运动。这水,是从沙粒中夺来的混浊的水,是沙漠裂隙之中的死水,是令人呕吐腹痛的碱水。为了生存,他们还必须沿着星星指引的方向到更远的地方去。
  然而,这儿却可能是地球上唯一幸存的自由的土地,一个使人类法律变得无足轻重的国度,一个沙石、大风、蝎子、跳鼠的王国,一个在暴热的白天和寒冷的黑夜善于藏匿和逃亡的人们的国家。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哈姆拉山谷的上方,正缓缓地走下沙坡。在山谷的深处,开始出现了生命的迹象,石墙围起的田,骆驼的围栅,矮棕榈树叶盖起的木屋,犹如翻船似的羊皮大帐篷。男人们慢陧地走着,双脚深嵌进沙地,沙地也随之塌落。妇人们放慢了步伐,远远地跟在羊群的后面,羊群闻到了水味,顿时狂乱起来。这时,石山脚下的巨大山谷,突然在面前出现了。努尔在竭力搜寻着生长在清水湖旁的一棵棵绿色高大的棕榈树,寻找着白色的宫殿一清真寺的尖塔,寻找着孩提时代老人们在给他讲述斯马拉圣城时所描绘的一切。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树木了。努尔张开胳膊,在阳光和风沙下半眯着双眼往山谷走去。
  随着往山谷靠近,人们隐约见到的城市顿时消失了,眼前只是一片干枯光秃的沙地。天气炎热,汗珠挂满努尔脸颊,蓝色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腰上,肩上。
  此刻,山谷间又出现了另一伙男女,好像是从山谷里冒出来的。妇女们点起了火,准备做晚餐,男人和儿童们一动不动地呆立在满是沙土的帐篷前。他们来自大沙漠的四面八方,来自阿马达石漠,谢雷依达、瓦尔克齐茨山区,乌姆沙库特山脉,有的甚至来自遥远的南部宽广的绿洲或古拉拉地下湖。他们通过马伊德隘道,翻越高山汇集到这儿。南部所有的人,游民、商人、牧民、强盗和乞丐都来了。他们中或许还有人从比鲁王国,从瓦拉塔宽广的绿洲来到这儿。他们的脸上留下了可怕的灼烫和黑夜寒冷侵袭的标记。他们肤色黑里透红,四肢细长,躯干高大,讲着无人知晓的语言。这是一些来自大沙漠另一端,来自海边的博尔库和提贝斯提地区的图布斯人,他们靠食椰子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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