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中期,莱比锡的作家C先生拿到一份临时签证,跨越柏林墙,来到西德,进行文化交流活动。东西方在物质生活与思维观念方面的巨大差异,使C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羡慕西方的物质文明和生活条件,却又无法摆脱身居异国的陌生感,难以排遣思乡的愁绪。他爱上了一个西德的女人,但是,两人不同的生活经历和文化背景,使他们的爱情一波三折。生活的苦闷使他离不开对酒精的依赖,同时,他的写作灵感也日渐枯竭。尽管C始终感到不适,他仍然决定在签证过期之后滞留不归,东德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遥不可及…… 本书于2000年两德统一10周年之际面世,引起极大反响,成为希尔毕西在两年之后荣膺“毕希纳奖”的重要砝码。 作者简介: 沃尔夫冈·希尔毕西(1941-2007)2002年德国毕希纳奖得主。生于萨克森州,卒于柏林。曾在东德从军,退伍后做过多年工人,自1976年开始创作诗歌与小说。其作品于1979年首次在西德公开出版,一呜惊人,评论界盛赞其天才足可比肩卡夫卡和兰波。希尔毕西先后收获格林兄弟文学奖、巴赫曼文学奖等德语文坛重要奖项,并最终于2002年荣膺毕希纳奖,跻身德国文坛最高殿堂。在纽伦堡一个灯光交织的精品服装小店,C的身上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沿着平顺的楼梯往地下室走,走到这个回旋楼梯渐渐变窄的转角处,拖着不规律的步子悄无声息地踩在地毯上——转角处楼梯的宽度不均,让人很恼火——突然,他感到背后有人要偷袭。一个阴影越过了他。他预料会有一只拿着或没拿武器的胳膊向自己高高举起。他迅速在台阶上转过身,左手从胯部抡起来,挡向那只举起的胳膊,随后硬生生打中对方的下颌,而他还没看清那人是什么模样。这一下原本就该够了,但他仍然微屈单膝,用右拳击中那人的身体,吃准了对方夹克上一粒牛角纽扣,认定这才是准确的进攻位置。他用尽全身力气抡起右手,深深地砸进对方身体,纽扣飞了起来,夹克也高高扬起。这记上钩拳足以把对方给废了。他两腿来回小步跃动,又紧握左拳朝对方毫无遮挡的头上使劲一击;这一拳彻底解决了那个混蛋。 随着一声呻吟,那个混蛋撞向楼梯扶手,整个人就像一把剪刀挂在上面,然后往后晃了一下,扑腾一声摔在楼梯上;在腹部着地之前,还不那么优雅地向后滚了一圈,碰倒一盏落地灯,灯马上就灭了。半明半暗中,还能看清这个家伙完全被打烂的躯体从夹克里滑出来,转向背后的脸上挂着一丝指责的嘲笑。尘土弥漫,楼梯下面小店的营业间传来几声尖叫。C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石膏灰尘,跨过被打烂的橱窗人体模型——他之前就是感觉受到了它的袭击—迈着加快而又沉稳的步子离开这里,重新回到阔巷’明亮的午后阳光中。他摇了摇脑袋,紧张地环顾四周,努力抑制住一种异乎寻常的内疚感:毫无疑问,他刚才的反击太过激烈,其实一拳已经足够。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阔巷到处是逛街的人,熙熙攘攘,这使C能够毫不惹人注目地淹没在人群之中。现在是最拥挤的时段,离商店关门只剩下几个小时,人特别多。在一排排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商店前面,没有一个人肯放慢脚步;大家都行色匆匆、迫不及待,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告诉你,他们现在要去做世界上最正当的事情:逛街。柯贝尔格街与阔巷交汇处的出租车一直没歇过,一辆车才刚停稳,后座或后备箱就被扔进了装得鼓鼓囊囊的购物袋,然后一辆接一辆地满载顾客缓缓离去,给后面来的车腾出位置。它们嗡嗡地驶向市区,或者开往市郊,返程时再把满怀购物欲望的顾客拉回步行街。这就是永恒的交易和转化,如同某位总裁、银行家或是联邦总统在演讲中说过的那样,交易和转化中的保守与灵活。抵达火车站的有轨电车打开车门,摩肩接踵的购物人群涌出,立刻就汇入步行街的人流中。在路面底下,地铁呼啸着到站,伴随着广播里的注意事项,再次涌出购物的人潮。广播指挥他们站上本已人满为患的电梯,电梯再把他们直接送到阳光灿烂的步行街。那里混杂着心满意足和心存不满的人,而他们也会把对方搞混;上当者与没有受骗的人混在一起,走进精品服装店、商场、药店和画廊,高兴地拥抱欺瞒他们的骗子;他们购物,付款,再次付款,手上就像长出了翅膀,飞快地签下支票。每当他们重新回到阔巷,都会因为自己的支付能力而容光焕发,仿佛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宠儿。 与此同时,C满头大汗地坐在一张宽大的阳伞底下;这家甜品店门前的桌子都有阳伞遮阴。他试着慢悠悠地喝一杯温热的咖啡;而和咖啡一道点的水则已被他一饮而尽。 这里的人简直太多了!他生气地默念,注视着人群。人太多了,即使用一部很厚的长篇小说,也难以装得下所有这些人。不过,那样的话,文学评论倒应该会很满意。早在当年的马车时代,文学评论就总是研究叙事作品里的人物数量。人物,人物,还是人物,始终是同样的论调。“我为什么还要参与其中……我已经放弃跟文学评论争执了,还没等它开腔就已经放弃了”——说这种颇为大言不惭的话,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尤其在他独自一人的场合;此时,他似乎面对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两人乐于交流思想、畅谈文学;他这么做,通常是为了能让自己片刻间从激动和混乱中平静下来。 四处张望的时候,C看到,在一个他不能确定的方向,火车站左侧高楼上的某处,太阳正沉浸于城市上空的雾气之中。在雾气中,它再次燃烧,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它的光芒和炽热的颜色泄向地上的街道。傍晚到了,四周的忙碌终于显出了一丝疲倦。刚刚还挤得密不透风的人行道边,陆续出现了空车位。步行街的人潮开始平息,越来越多的人四散而去。甜品店门前的桌子突然有了很多空座,收拾餐具的速度也放慢下来,因为主要的忙乱已经过去了。跟他共用一张桌子的那对年轻男女突然起身离开,仿佛他们脑子里有铃声提醒一样。刚才他们还在顽强地大口消灭一块奶油草莓蛋糕;盘子里剩了蛋糕的三分之一还要多。走之前,他们还不忘用叉子把蛋糕搅烂,这样一来,别人就不能再吃了。两人不停地往嘴里塞蛋糕的时候,C出神地盯着他们看,他们肯定以为他是个饿鬼。其实,他们想错了,他之所以两眼放光,是因为口渴。两人匆匆离开的真正原因在于,现在已经六点半了,虽然让人沮丧,但确实到了离开购物区的时候。大商场的门前站着手拿钥匙的男人,他们给迷失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而没来得及在关门前出去的顾客再次打开玻璃门,让这些满脸通红的人重新回到大街上。热闹过去了!傍晚的大街空荡荡的,将要到来的夜晚似乎没有尽头。前方的黑暗无比漫长,路上很快就会人影全无,而人们还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跟今天一样,是个适合购物的晴朗日子。乌云可能会聚集,城市的上空一片昏暗——啊,变幻无常的九月!太阳带着似乎有毒的红褐色,躲进了雾气中,它的余温已经无法燃烧掉这个城市角落里的味道。一种说不出的陈腐气息从人行道旁的排水沟升腾起来,混杂着肥皂味的汗水落在咖啡馆塑料桌布的编织图案上。在这种温暖中,剩下的草莓蛋糕上,紫红色布丁开始融化;盘子上几只蜜蜂来回飞舞,它们完全被蛋糕的颜色和香味俘虏了。咖啡馆应该开到八点,但现在,这个单独坐着的人——一小时前,他面前就是这半杯咖啡,上面飘着没有搅散的奶油——这个不想再点东西的人,正忍受着两个女店员不耐烦的斜视;她们一个金发,一个棕发,两人都看不出年龄。这个人,这个显然没有车停在购物区旁边的人,在想什么呢?不过,他也不需要用车运东西,因为他的战利品只有一个很薄的正方形购物袋,长宽大概都是三十厘米。显然他只买了一张唱片。在这里,他只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纯净水,而且在店员端上来以后马上就结账了。一分钱小费也没给。这种人很难归入哪一类,光听口音,他不是纽伦堡人。确切地说,他可能来自东德,但是,东德人怎么会到纽伦堡来?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P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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