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诺什特·卢斯蒂格(ArnostLustig,1926年生),犹太裔捷克小说家、剧作家,出生于布拉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15岁的卢斯蒂格由于犹太血统,先后被关押在前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和德国的几个集中营。1945年,因美国空军轰炸,卢斯蒂格奇迹般从驶往德国达豪集中营的列车上逃脱。他的全部家人几乎都在大屠杀中遇害,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非比寻常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作家细致敏感的写作风格。 战后,卢斯蒂格边学习新闻,边做记者,在布拉格电台工作了几年。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时期,卢斯蒂格以战地记者身份前往以色列。20世纪50年代,他任电影编剧和捷克《青年世界》杂志文化专栏主编。根据他的剧本改编而成的电影如《为卡特琳娜·浩洛维佐娃的祈祷》《天国护照》《夜之钻》和《蒂达·萨克索娃》等,为其赢得了国际声誉。 1968年“布拉格之春”以后,卢斯蒂格离开祖国,经意大利、以色列和南斯拉夫到达美国,在几所大学授课。1989年东欧解体,卢斯蒂格往来于布拉格和华盛顿两地。2003年,他从美洲大学退休,从此常在布拉格生活。2006年,卢斯蒂格80岁寿辰之际,因其对捷克文化所作的贡献受到国家表彰。卢斯蒂格曾获得2008年度的“弗朗兹-卡夫卡文学奖”,并两次获得“犹太民族图书奖”。 卢斯蒂格的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夜与希望》(1957),中篇小说《蒂达·萨克索娃》(1962)、《为卡特琳娜·浩洛维佐娃的祈祷》(1974),长篇小说《黑暗没有影子》(1991)、《美丽的绿色眼眸》(2000)等。 长篇小说《白桦林》是卢斯蒂格极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二战后,在新旧制度更换之际,故事叙述了28个劳改人员在“劳改营”苦闷压抑的生活。当他们遇到附近村庄一位美丽、热情的姑娘时,各自内心产生出种种渴望,最终归结为一点,那就是对自由的向往。作家的创作天马行空,完全不顾及文学的“传统模式”,看似零七八碎的对话和毫无条理的情节,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人性的顽强、高尚和诗意。 作者简介: 我热爱生活!我性格开朗,精力充沛,因而对生活充满渴望,除了那些不幸的片刻。当一个人被抓到奥斯维辛集中营,纳粹杀死他的父亲,触目所及是成千上万的尸体时,他对生活是不会有多大渴望的。在这种环境里,对生活的欲望会逐渐消失,因为生活本身失去了价值。我对生活的欲望会不会消失殆尽呢?有可能。我希望这件事永远不要发生。我想,悲哀就像把你对生活的欲望吸出来的一块海绵。这太可怕了。一切走向衰落时,悲哀会蚕食你的生活,我姑且不为此忧心忡忡。如果我还能活80年,我要做什么?年龄可分为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从生理年龄来讲,我就是80岁,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这么过来的。生理年龄是你感觉多大就多大,我感觉自己30岁。我要做什么?跟我还没满30岁时一模一样,干活儿、写作,尝试最终写出一个不错的短篇小说来。时间于我是什么呢?它是一条神秘的河流。你看不见它,却能感觉到它的流动,从某处流向某处,没有源头,也没有终点。对我来说,阿尔诺什特·卢斯蒂格是描写大屠杀的最伟大的诗人,因为我将大屠杀看作一件完全不可饶恕的事情。他像一支莲花,根茎深埋在泥土和石缝间,但他出淤泥而不染,美丽的花朵开向苍天。——爱娃·胡戴迟高娃(捷克作家、演员)阿尔诺什特并不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这点很难得,尤其是在艺术家和作家当中。我认为,他根本不考虑“我”,他只是“存在”而已。——伊日·闵泽尔(捷克导演)我要说,卢斯蒂格首先是个好汉,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证人。他是二十世纪黑暗岁月的目击者,而他在这儿留下的见证那么有人情味。——兹丹涅克·斯维拉克(捷克演员、剧作家)阿尔诺什特·卢斯蒂格是一位重要的捷克作家,他曾有过很有意思、很重要,也十分艰苦的命运。但他具有捷克文学的良好精神,他甚至肩负着这良好精神跨越不同的历史时代,从二十世纪下半叶到二十一世纪初。总而言之,凡是在酒馆或其他地方遇到他,我每次都很高兴。——瓦茨拉夫·哈维尔(捷克剧作家、前任总统)1 兵营一带寒冷荒芜得像片荒漠。西边是小块的松林,南边是农场,废弃的高岭土矿,“山冈”,中问的白桦林如同立在银色沙滩上的翠绿小岛。二十八个男人列队进入辅助技术营①的兵营营区,绕开指挥部大楼,向铁丝栅栏后面的小木屋前进。他们很少唱歌。非唱不可时,他们就声嘶力竭地狂吼,跑调跑得厉害。他们从没去过“山冈”。“山冈”充满了秘密,或许它并没有那么神秘。(一个部队曾给“山冈”写了支歌儿,这歌新兵们已经不知道了。)“山冈”自上而下看起来让人联想到一只紧握的拳头,谜一般将这里激情燃烧的岁月握在掌心。 有时,辅助技术营的士兵们会把酒偷偷带进木屋。窗外的斜坡上响起一首歌,唱的是美丽的梅瑞狄斯,她是美国小说《瓜达康纳尔岛》里一名遇害水手的情人。他们把吉他、口琴或梳子包在薄纸里。(这种歌是不允许唱的,几个士兵已经为此被关过禁闭了。) 曲子在消散之前飘送到了“山冈”。 春天和秋天,兵营泥泞不堪。雨接连下了三五天没个停歇,河水漫过堤岸,整个地区如同遭受了暴洪。夏天蚊子肆虐,冬日白雪封地。从十二月到二月末,“山冈”顶部巨大的雪块像一颗冻结的泪滴,仿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苍穹坠落。 练习实弹射击的时候,也有鸟儿往返穿梭。秋天的联合训练、春天的进攻和防御、进军或撤离欧洲,在这些分段演练中,总有燕子飞来飞去。士兵们认得这些飞禽,这里是苍鹰、雀鹰和乌鸦的地盘。(不知什么原因,燕子选定了“山冈”作为往返途中的栖息地。) 城市离得很远。二战后,德国移民就从村子撤走了,他们大部分是玻璃工人、农民和矿工,在这里生活了上千年。他们留下了农舍、毁坏的棚屋、填平的水井、荒了的田地或是玻璃熔化炉的残迹,仓房、方塔与掩体那边练习射击的靶子遥遥相对。土地吸饱了石油,变了味道。被炸成齑粉的村庄让人回想起战争的罪孽,有罪的人和无罪的人,阵亡的战士,被强暴的妇女和遗孤的嘶喊声交织在一起,隐隐回荡。这回响包含了对责罚的想象,既有正义,也有复仇。这片土地能唤醒人们忘却的和残留的记忆。 战争过后,废弃的财产遭到掠夺。与衣服、农具和家族遗物的命运一样,许多家具,甚至连挂在墙上的画像和菜谱、绞肉机、磨咖啡或罂粟籽的磨粉机都被挪了地方。 在农场,军队占用了砖砌建筑作为临时军火供应站。人们不喜欢士兵。村民们害怕这些不稳定的军队势力。人们来了又去,不时为妻子、女儿和家禽,为少得可怜的家产,为种植蔬菜和马铃薯的小块土地而忧心忡忡,有时也为子猪而担惊受怕。辅助技术营的人员使这种忧虑进一步升级,他们被列为受罚部队。村民们没有产生幻觉:这是个劳动改造营,除了铁锹和十字镐,他们从没看见这支队伍的士兵拿过步枪、刺刀或其他武器。众所周知,辅助技术营在圣道布罗蒂瓦和天堂城堡兄弟部队里的人都是昔臼的贵族,前银行经理或被没收了财产的财主的儿子们以及被共和国认为不可靠的人。那些没落贵族在娶了美国夫人的总统统治下,从上一代就被废除了封号,他们把总统骑马的画像藏进了地窖。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分裂成两派,多数派是过去的受剥削者,另一派是曾经的剥削者,他们所谓的走狗更是有数不清的阶层分类。农民们从孩提时就清楚,得闭紧嘴巴跟上形势,以免引火烧身。 “全见鬼去吧。”辅助技术营来到的第一天,农场里年纪最大的妇女说。 “报应。”她男人补了一句。他是最老的自耕农之一,穿着缴获的没有编号的德国军服。 就连步兵也对佩戴PTP黑色徽章的人不屑一顾。这是一个兵种对另一个兵种表达鄙视的方式。 从复活节到圣诞节,大门入口处都挂有装饰着针叶枝的标语:为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服务。除了标语,除了他们呼吸的空气和脚下踩着的土地,他们再没有什么是共同的了。 有时步兵们在辅助技术营工作队周围齐步走,冲他们大呼小叫,于是两方的指挥员们就命令他们唱歌。 在砍伐一空的林区后面,向西,直到能看到的地方为止,旧坦克的残骸从泥土里挖出来。在四分五裂的带刺铁丝网和反坦克龙齿前面,筑起了新的防御线,奉总参谋部命令,谁都不得移走那些铁丝网和龙齿。这让人想起过期的日历和新日历,已经终结的战争和还未发动的战争,或两者兼而有之。抑或未经宣战而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争,谓之冷战。 边境警备军防守严密,他们有权逮捕或击毙任何一个试图穿越障碍进出国境的人。边境警备的战士配备有警犬,每一个被他们抓到或射伤的人,除非有通行证和赦免特权,否则警犬能在一扑之下咬穿他的喉咙。(部队喊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口号分得了猪排,晚饭是熏肉,狗吃的跟人一样。)农场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即便轻松地喝着啤酒也不会聊起这个话题,这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关系。 农场成立了统一的农业合作社,养了一阵子马。马是由青年人来看管的。等合作社从养马变成养猪,许多年轻人从合作社离开了。 起初还留下几个姑娘,最后只剩了一个。她父亲是个酒鬼,过世了。她没有母亲,也没地方可去。(人们还说,她哥哥进了疯人院。) 她常常在禁区徘徊。大兵们逗弄她。她来到小路上,只遇到动物而已。农场还有马的时候,人们从拂晓到黄昏都能看见她。她一有空就去骑马。骑马并不会使她厌倦,而是令她精疲力竭。 P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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