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美也子是小酒馆的服务生,有数不尽的情夫。其中慢郎中阿弁与右平两人都有意和美也子结婚,但是美也子另有一个喜欢的人中井,于是阿弁与中井发生冲突,发展到杀人事件。美也子对事件的看法如何呢? “安纳塔罕岛”的小故事,是发生在二次大战终结前后的南海小岛上的真实事件。日本战败时三十个日本兵和一个女人被留在安纳塔罕岛的树林内,没被美军发现。这群男人共有一个女人过着和平的原始生活,几年后才被发现。 作者简介: 日本战后著名的文学大师,“无赖派”文学的领军人物。 目录: 玩具箱 水鸟亭 都会中的孤岛 中庸 沙丘幻影 坂口安吾年谱 玩具箱 说到才艺呢,有一种人,除了自己所擅长的技艺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如围棋、将棋之类,必须有特别的天分,才能在十四五岁就升上初段。有些人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但在别的方面却比不上一名小学生,简直像个白痴。然而这类特殊的畸形儿似乎都只能升到四五段而已,再来就升不上去了。能够成为名人高手的人,好像在其他方面也都很行,大都多才多艺,见解不凡。 文学方面,有时也会出现这类作家。世人对技艺的世界总有一种迷信般的偏见,以为表演者或艺术家净是一些疯子。其实那是因为工作性质使他们无法过有规律的生活,工作性质本身就是不规则的。不能因为他们夜晚工作、白天睡觉,就说他们全是疯子。 诸如才艺、艺术之类,本来就不能用家常便饭式的平常心来看待。前些日子,我去参观了将棋名人赛的最后决战,当时冢田八段花了十四分钟才下第一步棋。于是我问在旁观战的土居八段,说第一步棋能不能在前一晚就想好,他回答说:即使前一夜已想好,一旦临场对阵,也必定会改变主意。若是封手之类,大致上走法都有限,可以想象得到,所以都会事先想好招数,可是一旦临阵交锋,往往又会改变心意,用了别着。 我们的工作也会出现这种情形。事先把情节或人物的行动都想好,等到面对稿纸时,想法却又改变了。 改变的原因是:前一夜的主意其实是我们用平常心想出来的,一旦面对原稿,自然就会受不了平常心的低俗。创作活动要求完全投入,若只是依计而行,那就不叫创作活动,而是制造手工艺品。即使做出了很好的手工艺品,也不能叫做创造艺术。艺术的创造经常始于不按计划行事。所谓预定计划,皆由该作家既有之个性而定,属于既有的力量。但艺术通常是自我的创造发现,必须不按既定计划行事,而且无法预测未来。必须是这种创造发现,才能叫做艺术。艺术具有这种性质。 所以,我们不能像办事员那样一板一眼工作。虽因工作性质的关系,生活变得不规则,但那是工作性质所致,而非此人具有这种性质。据说猪原本是十分爱干净的动物。日本人却把猪圈弄得特别脏,任何秽物都往猪圈倒,以为猪圈就是垃圾堆,殊不知猪是天生有洁癖的。据说若把猪圈打扫干净,则猪就会每天小心谨慎,努力保持猪圈的整洁。换句话说,所谓文人,就像日本的猪一样。因工作性质之故,生活才会乱七八糟,毫无规律,这是不得已的。其实呢,文人是非常严肃正经、循规蹈矩的。 文学为描写人性之工作,故文人必须通晓人性。在围棋、将棋界,可能会有一种“除拥有此道天分外,其他方面一如白痴”的专家,但世上恐怕没有“既通晓人性,又一如白痴”的作家吧?然而实际上还是有,只是极少见。用“白痴”这个字眼或许不太恰当,不过总而言之,有一个人就是如此。除了作家的工作外,别的方面他完全不行,一无是处。很多人都以为我也是这种人,其实他们错了。有些小说作家或诗人常受人误会,甚至连许多同业都误会,以为他们完全不能做现实上的事。其实那是错的。很多诗人都在写一些非现实的诗或是厌世的诗,其实他们的个性远比普通办事员更现实。正因文学即为人性,其本质即是如此,所以近代文学的文人之中不可能出现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骚人墨客”,他们的本性远比凡夫俗子更加庸俗而现实。 三枝庄吉是近代日本文学的特异作家,这是在宣传他写的小说时必用的词句。不过就我所知,他正是全日本唯一“除了写小说之外,其他方面一无所长”的作家。 他写的小说也可算是一种诗。他写作的原动力乃是诗魂。他是个无能的人,连赚钱的能力也没有,只会苦吟。他很穷,一直四处漂泊。然而,若有人认为他不通晓人性,那就错了。他对人性理解得既深刻又正确,所以才能一方面像活在梦幻中,一方面却又拥有比一般人更现实的本性。他可以挥金如土,但本性却一毛不拔,亦即比一般勤俭刻苦的人更加爱财惜物。他既是守财奴,又是散财童子。近代文士都很现实,这是因为他们通晓人性。既然通晓人性,那就一定了解自己。“知道”人性中的这种执念,就等于自己“拥有”这种执念。假如说人类是既复杂又固执的动物,那近代文士就全都是既复杂又固执的。但他们同时也是挥霍无度的人,而且拥有一个宛如梦游者般的梦幻人生。 大致而言,我们这些穷作家钱包内偶然有钱,并不会想要赶快花光。假设有三名文士聚会喝酒,而且身上都有钱,那么在结账时,一定是最穷的那个最卖力地抢着要付账请客。我自己就经常这样。喝酒时夸下海口,说今日全看我。待账单送来,一摸钱包,方知银两不够。一急之下,赶紧悄悄搜遍全身,还是没有。此时最富有的那位作家就会从容不迫掏出饱满的钱包,付账了事。三枝庄吉也是这种“抢着付账单”的分子。世上没有人比此帮分子更了解穷困的痛苦与金钱的可贵,但他们钱包内的钱却都像长了脚似的,老是自动跳出来跑掉。此即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每天早晨他们都会追悔莫及。他们的妻子总是抱怨说:“没米没菜了,今天要吃什么?”那时他们就会目射寒芒,反瞪回去,仿佛把她们视为“诅咒之魔”,然后用棉被把头盖住,或者抱起胳膊,转头不理。 庄吉时常搬家。每一处都住不久,长则半年,短仅三月。这是被酒债、米钱和房租逼的。他生平最怕“印半缠”。因为他债台高筑,被迫在东京市内四处逃窜,那些前来讨债的店主和店员身上都穿着印半缠。他们骑着脚踏车,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朝他冲过来。他每次都吓得跳上计程车,逃往目的地。司机会以鄙视的眼光看他。他羞愧万分,无地自容,却无可奈何。到了目的地,还要那边的主人替他垫付车钱。他一辈子都必须卑躬屈膝,而且一辈子都必须花这种钱。真正富有的人是用不着搭计程车的。 他的妻子早已习惯了这种苦日子。虽然安贫乐道,却不是真心喜欢贫穷,只是自然而然变成那样罢了。这都是他的小说造成的。 庄吉所写的小说,里面的主角总是他自己。他写的是自己的生活,不过并非现实中的生活,而是把“希望能怎样,若能怎样那该多好”的想法写入小说中。但他并不是写“想要变成大富翁”那类做梦也不可能出现的事。所谓作家,就是最能预测“自己的人生”的人。因此他认为“自己已不再贫穷”是一种不可容忍的奇思妄想,艺术是不能容许这种空想的。在作品中,他总是把自己写成一个穷光蛋,经常搬家,甚至连夜潜逃,或在别人家中寄食;有时会在一些叫鬼泪村或风祭村之类的地方,趁夜潜入酿酒厂的仓库,在那边偷酒畅饮,有时却偷不到酒;一借到钱就去邀亲朋好友聚会联欢;或是和那些冷血残酷的坏老板大战一场,让人大吃一惊或吓自己一大跳。在作品中,他的妻子虽然老是在欺负他这个一无是处的丈夫,但也会吹着口哨在林野间闲逛,还会在溪边梳理头发,并且把一双玉足浸在溪水中,一副了无牵挂、超凡脱俗的样子。 因为妻子原本就有一点这类气质,所以庄吉这么写。既然这么写了,妻子自然就变得更具这种气质,于是庄吉又写得更多,就这样互相影响,循环下去。不过,写作虽没有什么限度可言,现实中的人类却有其限度。到了“这样写已经不行了”的时候,悲剧就发生了。 其实他的作品也已到达极限了。“想要变成怎样”的写法已登上巅峰,或者说已跌至谷底,已经无法填补作品和现实的裂缝了。因此,他需要一种艺术上的转机,他必须破茧而出,回归现实。形成其作品根基的,正是这种现实。但话说回来,若此事能轻易达成,那艺术家就不可能遭遇什么悲剧了。 庄吉的作品中不会出现小酒瓶,出现的都是大酒桶,甚至狂欢畅饮的大型酒宴。要比烂醉如泥的话,他的作品在文坛上是排名第一的,但他本人对喝酒却不擅长。 他的身体原本就很虚弱,所以酒量不会很好。他连神经都会受酒的影响。饮酒时,若对方先醉,他就会感受到压力,再也喝不醉了,而且会把腹中黄汤全吐出来。和个性不合的人一同喝酒时,也不会醉,只会吐。每五次中就有四次是这样。不幸的是,他又很胆小,不喝醉就无法跟人交谈。他心中渴望别人来找他,但他又有忧郁症,不借酒力就无法敞开心扉畅谈。所以,每当有访客来,他就赶快叫妻子跑到酒铺赊酒。访客早上来,他也喝;深夜才来,他还是喝。每家酒铺都成了他的大债主。他还不辞劳苦,跑到距离很远的酒铺去敲门,就像在敲医生家的门呼救一样。等到附近所有酒铺都拒绝赊酒给他的时候,他就只好连夜搬家,逃往新天地去。由于这条路能为他的人生输入活血,所以也无可奈何。 他是个“贵公子”,因为他的灵魂在极度贫穷中仍彻底保持高雅。 他有一双能够看穿近代作家本质的鬼眼,同时又具有日本传统文人的气质。他明知小说只是商品,却又认为艺术应该高雅特殊、超凡脱俗,应该是特定人物的特权。他很自负,正因为一辈子都很自负,所以灵魂即使在贫穷之中也能保持高雅。又因为这样,所以他的作品就变成了一种带有文人气质的玩具,而且其内容和现实间的差距也愈来愈大。 换句话说,因为他知道自己虽贫穷却高雅,所以就勉强闭上那双鬼眼,跳进文人趣味之中。他的玩具成了特定人士的玩物,成了他自己的玩物,涵盖了顽固的手工艺品性质,艺术原本具备的那种带有全部人性的生命力逐渐薄弱下去。到了四十岁,他更加贫穷,作品也就愈来愈“在姿态上”保持高雅。不久之后,竟为了保持那种姿态而陷入缚手缚脚、四处碰壁的危机当中。 因闭上鬼眼,所以显得很不自然。他的作品虽具幻想性,但鬼眼亦有鬼眼的幻想,他却故意闭上鬼眼,把艺术本来应有的做法全部抛弃,一心偏执于文人趣味式的幻想。所以说他的作品只不过是手淫自慰,实际上既拯救不了他,也提升不了他。 他最贵重的财产是个纸箱。原本那纸箱已被当做抵押品,留在债权人那边,后来终于拿回来。箱中塞满了他一生的作品。他并非流行作家,单行本只出了两册,其余的作品都要从报章杂志上剪下来保存。箱中的剪报就是他所有的作品,他视为珍宝。以前由于被当成抵押品,他常坐立不安,闷闷不乐,老是说:“没有那个,我就没命。”后来有个叫栗栖按吉的晚辈—一个穷困的新进作家,因很同情庄吉,便帮他还了债,把纸箱赎回来还他。当时庄吉十分欢喜,将那纸箱放在枕边。从此以后,他便经常半夜不睡觉,在那边翻箱寻稿读旧作;早上起来后也一直在高声朗诵;喝醉之后,就把妻子叫过来,兴致勃勃地朗读作品给她听。天下最喜爱那些作品的人就是作者本身,其次是他的妻子。其妻原本就是他的作品迷,学生时代就曾特地跑来访问他,然后和他恋爱、结婚,所以说是个老牌的忠实读者。从那时开始,她就身不由己地变成作品中的人物之一。她很喜欢作品中的自己,所以尽量照着做,让现实上的自己和文中人物趋于一致。艺术模仿自然,自然也模仿艺术。这也是作品具有现实性,能让她信服的缘故。无论幻想性多么强,作品的根底也必须有现实性。根必须扎在现实之中,枝叶与花果才能虚构出来。 不过,丈夫近来的作品已无法让妻子满足了。也就是说,作家的根底已远离现实了。 他深爱妻子,却克制不了好色之心。以前有个女学生,也是他的忠实读者,也曾来造访过他,后来当了酒家女。有一次,数十位文人要分头描写所谓的“新东京风景”,庄吉负责的是日本桥的部分。他在该地探访时,和那酒家女不期而遇。从此以后,他一喝醉便往那个酒家跑,并且死皮赖脸向那酒家女求欢。然而那女子早已不同往日了,若是有钱的绅士,她可以和对方云雨三天三夜甚至七天七夜,没钱的就不行了。庄吉连上酒家买醉寻欢的钱都没有。他每次都是跟一些晚辈或门徒去小吃店喝酒,如果看到那些人身上还有钱,就命令他们陪他上酒家。他绝不和前辈或同辈去,因为那样就不能在娘们面前耍威风了。虽然他带那些后辈去就可以大摆架子,但没用。在秦楼楚馆中,最让那些莺莺燕燕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身无分文却又傲慢无礼的客人。庄吉还一直以为那酒家女在学生时代曾是自己的忠实读者,想有机可乘,要趁隙下手。无奈对方早已把他忘了,只觉得被讨厌的人纠缠不休,更加不愉快。然而庄吉仍不醒悟,只要一喝醉,必定往那里钻,虽已神志不清,却仍再三示爱,结果不但被撵出来,还一直接到对方的讨债信。即使如此,他还是我行我素,一喝醉就跑到那边去,没完没了。当然啦,成功的指望是一点也没有的。 若只是这样倒还好,实际上则不然。他有个门徒,和他是同乡,就住在附近。此人有个稍具姿色的妹妹,经由庄吉的介绍而当了杂志社的事务员。从那时开始,庄吉每次喝醉就往那门徒家中跑,在那边强索酒喝,还赖着不走,硬要住一宿。到了半夜就爬进其妹的被窝中,企图摧花折蕊,也不管其母就睡在一旁。被撵出来后,他仍再接再厉,不屈不挠,三番四次强攻玉门,最后筋疲力尽,自然倒地不起。这边也是没有成功的希望。 接下来他又对一个新锐女作家下手。他曾为文大褒此女之作品,因而相识。此女是某位畅销作家包养的侧室,但庄吉不管那么多,只要一喝醉,就往她屋里闯。“每次醉酒就必定要跑去找姑娘”已成为一种梦游般的行动,对他而言,已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 远征军式的梦游倒也罢了,他却不仅如此。其妻有位妹妹,年纪很小,还在念中学四年级,但身体已发育得有点像小姐的样子了,是个美少女,姿色比其姐姐更具魅力。有一次,这小姑娘留宿在庄吉家中。因值盛暑,需用蚊帐,不巧蚊帐只有一顶,只好挤在一起睡。当夜庄吉就因喝个烂醉做错事了。他梦游般跨过儿子的床铺,攻破妻子的路障,扑向那漂亮的女孩,结果被妻子揪着衣领拖回原位。但他百折不挠,打死不退,奋斗了三个多小时,直到东方既白也未成功,最后终于力竭倒地。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但不然。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不能说因酒醉才想要风流。他有一双慧眼,能够冷静观察好色之心的本质。他必须用这对慧眼来作为作品的根底,但他却将此慧眼当做庸俗之物。他以自己和妻子为主人翁,编造了一些梦幻故事,却没有用上这对慧眼,因为那些梦幻故事中全无真实的生命,无血亦无肉。做妻子的已经再也无法信服夫君的作品了。 猎艳之欲人人有,庄吉自然不例外。他虽然风流成性,贪花好色,一喝醉就想要乘鸾跨凤,但仍是个气质非凡的人,其灵魂仍是高雅脱俗的。对自己的本性,他装成视而不见的样子,全力去编写美丽的梦幻故事。他原本打算让剧中人拥有自己真正的人格,将实际的人生写成卑鄙庸俗的模样,却写不好。若不植根于本性,岂能完成有血有肉有人格的创作?他是个高风亮节有气质的人,所以即使曾经强暴小姨子未遂,其妻仍然认为他是超凡入圣的。他的作品中,人物都已缺乏现实的根底,他自以为是,不顾他人。他还抱着愉快的心情在翻那玩具箱,从而发展那些玩具的人格,于是裂痕由此而生,破绽因之而现。妻子不再是夫君的忠实读者。对作品中的人物,妻子只有怀疑与轻蔑,连带也就蔑视现实中的丈夫。连丈夫那难以侵犯的高风亮节,如今也已被她视为赝品伪物,认为那些全是谎言假话。 庄吉已经四十岁了。他相信妻子,疼爱妻子,依赖妻子。可怜的他,作品的根底已脱离现实,冷酷的鬼眼已紧紧闭上。他已习惯了,但他那梦幻式的作品却写得很像他现实中的表面。他愈来愈分不清梦幻与现实。 他从杂志社领了稿费。妻子在家引颈企盼,巴望他早点回来,因为讨债的催得急,还有小孩的学费、餐费等,都必须靠他。他担心债务和小孩学费的程度绝不亚于妻子,也很希望能将怀里的稿费全数交给妻子,却办不到。如前所述,那些钱似乎长了脚,会自动跑掉。他领到稿费,必定先去呼朋引伴,放怀痛饮,把酒言欢。起先会想,喝一杯就好;不料却两杯、三杯、十杯这样一直喝下去;又打电话去邀很多晚辈来同饮共醉,大逞威风。他的作品中有个叫巴尔晋的人,最喜欢吟唱一些诗歌。他喝完后,就会去买一支田径赛用的标枪,然后高声吟咏巴尔晋爱唱的诗歌,把自己当成雅典娜的市民或雅典娜的选手,一路唱到家里。那时他已身无分文。妻子一转身,就跑到另一个房间去饮泣了,一直哭到天亮,切洋葱做味噌汤时还在哭。此时丈夫若呼唤妻子,妻子也不会有回应。 这种悲哀,他并未视而不见。生活贫困,他比妻子更加难过;债台高筑,他比妻子还要痛苦;对小孩的学费,他比妻子更加忧心。然而,就像其作品在根底上已和现实绝缘那样,他本身也必须跟现实绝缘,否则无法生存于世。他把债务视为“拉曼查绅士的水车妖怪”,与之战斗。他将小姨子当成“达尔西尼亚的名门闺秀”,拼命追求。“孤傲的文学”或“游吟诗人的异色文学”之类,都是宣传其作品时必用的文句,他虽然一个字也不信,却已经能够让自己挺胸抬头,认定“我正是这种作家”了。 他悠游于自己的作品世界中。其作品之根底虽已远离现实,他却故意让自己毫无所觉。其作品当中仅有现实世界之皮毛,他却成为自己的忠实读者。他陶醉在自己的作品之中,蔑视自己今生的低俗,忽视自己现世的卑微。他如果不这样,就会受不了现实中的痛苦,窒息而死。 一些同行和批评家至今都还在那种敷衍了事的文艺时评中夸奖他,说其作品是孤傲的文学、特异的文学。作品既然还能换钱,他就勤于笔耕,时常乱写一通。然而这么做是无法骗过妻子的。作品内容和现实在根底上差距太大,剧情完全不符,这些不必用头脑去想,只要以亲身经验便可判断。 然后就发生了一件令其妻无法忍受的事。 庄吉一家后来搬到一栋叫疑雨庄的稍微清洁的小公寓居住。房东太太是人家蓄养的妾妇,为了赚点零用钱,便叫其夫给她买了这栋公寓,让她收房租。其夫是个酒鬼,每晚必喝一升酒,但那方面已完全不举。房东太太则是艺伎出身,早经沧海,岂耐浅滩?因此不安于室,人尽可夫,公寓内几乎所有男人都是她偷过的汉子。 丈夫若来晚酌,她就叫男人来同乐,庄吉也是其中一人。她有二十七八岁,生得美艳绝伦,风华绝世。由于是艺伎出身,举手投足皆带俏,一颦一笑俱含情。对庄吉口口声声称“三枝大师”,时时巴结逢迎,刻刻撒娇拉拢。庄吉爽极乐翻天,从此只要一喝醉就跑进她的闺房。他酒醉之后就会喋喋不休,声如洪钟。平常是声若蚊蚋,喝醉后就判若两人。他身材矮小,骨瘦如柴,不知为何竟能发出那种破铜锣似的声音,还像拉拉队那样手舞足蹈。然后又用鸭子的沙哑嗓子对着俏佳人极力奉承,拼命求爱。由于声音太大,响彻全楼,所以房东太太每次都会说:“哎哟,大师,会被令夫人听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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