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里?皮尔逊的城堡中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在塔楼上一间被反锁的房间内,格里?皮尔逊被从天而降的石中剑刺死,而他之前则寓言了自己的死亡。暴风雨让城堡与世隔绝,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们的鬼魂将城堡里的人们一步步拖向黑暗深渊…… 作者简介: 保罗·霍尔特,法国著名推理小说家,继承了古典推理小说的精神和气质。作品以不可能犯罪为主,充满了神秘元素。 译者简介 王琢,现居法国,翻译过大量文学作品。第一章 亚瑟王这个名字对于英国人来说并不陌生,不过他们对于传说的熟悉程度不尽相同。其中某些人更加热衷于这个传奇人物——正如我们在这个故事当中将会认识的某些人。 玛奇?皮尔逊和比尔?佩志并没有脱离俗套。一九三六年年四月的一个傍晚,这两个年轻人就在牛津马戏团街口(译注:位于大伦敦地区,威斯敏斯特市的一个繁华街区)附近的一个朴素的茶馆里面低声讨论。在谈话的过程中,他们不止一次地想到了那位著名的国王;在向比尔解释的过程中,玛奇曾经提到了康沃尔郡和廷塔杰尔。(译注:位于英国西南,康沃尔郡,廷塔杰尔村,在大西洋沿岸。有传说称那里是当年亚瑟王的城堡。)可是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两个人都神情严峻,完全不符合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情侣的风格。 在他们的面前——就是离座位不远的玻璃凸窗外面——呈献出了宏伟的、令人敬畏的景象。我说的当然是夜幕降临伦敦的奇异的、迷幻的景观:墨蓝色的地平线上翻滚着骇人的乌云,正在企图吞噬沉降的夕阳。在残余的橙红色光斑中,高高矮矮的、乌黑的烟囱和教堂的尖顶所形成的森林格外触目惊心。在这样的景象面前,你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中世纪——带有垛口的城堡和阴森潮湿的主塔。所有这些东西都散发着强烈的、神秘莫测的威胁意味。坐在茶馆里面的两个年轻人似乎完全陷入了这样的情绪。 玛奇?皮尔逊今年二十二岁,通常给人留下果敢的印象;实际上她仍然缺乏自信,甚至有些胆小。她皮肤柔滑,有一头浓密的褐色头发,一双接近勿忘草蓝色的大眼睛——都清楚地表明她有点儿天真而且重感情。玛奇猜测她的同伴比尔?佩志三十岁左右(因为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玛奇还不好意思询问他的年龄),而且她觉得如果比尔?佩志穿着更加随便一点儿,换一幅细边框的眼镜,就能显得更加年轻。玛奇也不喜欢比尔在黑色的头发正中间梳一道缝。在她看来比尔?佩志故意想要表现出成熟稳重。实际上在她第一次遇到比尔的时候,她并没有那种常说的一见钟情的感觉,不过她觉得比尔人很和善,在他身边就会有一种安全感。对于玛奇来说这一点很重要,特别是今天……因为她刚刚收到了格里叔叔的一封信。 “比尔,我害怕他。”玛奇可怜兮兮地望着比尔,小声地嘟囔着:“我一直害怕他,但是我想我没有借口不去。” 比尔思索着,一只手就放在茶杯旁边,轻轻地敲打着桌子。 “你以前没有向我提到过他。他让你感到恐惧?为什么?” “实际上,我很少拜访他。”玛奇吞吞吐吐地说,“何况他并不是我的亲生叔叔,因为我的父亲并不是亲生父亲,而且他们两个人也不是真正的兄弟……(她似乎突然有了灵感)我想最好从头说起。” 比尔宽容地笑着说:“我也觉得这样更好。” “我离开孤儿院的时候还不到二岁,所以我的童年记忆里面只有我的养父母:皮尔逊夫妇——我一直把他们当作亲生父母。你知道的,现在他们都去世了……十岁那年我就失去了母亲。她患有肺炎,身体虚弱。正是因为这个因素,在我的母亲去世前两年,父亲不愿意我给她增加负担,于是在暑假里把我托付给格里叔叔。对于十岁的小女孩来说,那种假期太不寻常,我想那个记忆会跟随我一辈子……格里叔叔和我的父亲是同父异母关系。巴彻瓦尔特?皮尔逊第一次婚姻的成果是我的父亲科林?皮尔逊;他后来再婚,娶了露丝。那个女人非常漂亮,但是脑子有点儿问题,而且她还有第一次婚姻留下的孩子,霍雷肖……” 比尔揉着下巴。“还真有点复杂。” “是的,不过就这么多了。巴彻巴尔德?皮尔逊和露丝又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格里叔叔。两个兄弟……” “两个?你说哪两个?我觉得是三个兄弟:你的祖父的第二个妻子的第一次婚姻生下的孩子,霍雷肖……” “其实……好像他并没有和家族成员住在一起。他有心理问题,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哦,我要跟你说的是让我难以忘怀的假期……在那之前我只见过格里叔叔二三次,所以我完全不熟悉他。 “他是一个单身汉,独自居住在康沃尔郡海边的——一个类似城堡的地方,旁边有个小村子就叫延塔杰尔。周围什么都没有……”玛奇压抑住了不自觉的颤抖,“你必须亲自到那里才能明白。城堡修建在突出的礁石顶端,就像一个小小的岛屿,整日受到狂风和海浪的侵袭。那个城堡高高在上,脚下就是翻腾不息的大海。海鸥的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永无宁日。我当时只有八岁,我再提醒你一遍,而且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在见到格里叔叔之前,我就已经感到不安。实际上,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害怕。他的态度很和气,但是他经常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我,就好像我是一种稀奇的昆虫……第一天晚上我根本合不上眼;没完没了的风声和海鸥的叫声让我无法入睡。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腿上爬……我大声尖叫,从床上跳起来,点燃了油灯……一只巨大的蜘蛛就在我的床单里散步!格里叔叔来了,我把可怕的虫子给他看,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试图安抚我,但是我感觉他很乐意看到我魂飞魄散的样子。我并不认为是他故意把蜘蛛放进我的床单,但是这件事让我对他有所警惕。有一天晚上,他留下我一个人在城堡(我忘了什么借口)。那是一个可怕的夜晚,狂风大作;窗户和百叶窗噼啪作响,我还听到天花板上传来脚步声……不管我去哪里,我都能听到头顶上有脚步声。可是我找不到任何人。等格里叔叔回来之后,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的反应和上一次蜘蛛的事情一样……他安抚我,说那只是一场噩梦,不过我觉得他喜欢看我惊慌失措。” 玛奇歇了口气,喝了一口茶;在回想恐怖记忆的时候,她的蓝色大眼睛瞪得更圆了。 “那件事情发生在第一年,其间还有其他几次类似的事件。我认为这些还算能够忍受。我天真地相信只要能够避免重归故地,我就能忘掉那些事情。可是第二年我没有幸免,而且吓得要死。每天晚上我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声音;还有一次接近黄昏的时候,我跟着他在荒原上散步,一转眼他就不见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荒蛮而可怕的地方。我绝望地独自哭了一个小时,然后他才出现。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还叫嚷着:‘我到处找你,我跟你说过不要走远!’后来就是那个可怕的夜晚…… “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木制的小窝棚。那个简陋的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外面有一把挂锁,只需要用力撞门锁舌就会落下来。我在那附近玩耍,一不小心把自己关在了里面。我根本没有办法出去。那是黄昏时刻,就像现在,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我大声喊叫,毫无用处,根本没有人听得到。夜幕降临之后,小屋里面漆黑一片,我突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音,还有狼的低沉的喘息声……在多半个晚上,一个‘可怕的怪物’绕着我打转。它凶狠地用爪子挠门,试图从各种缝隙伸进鼻子,向里面嗅探,一想到它的可怕的獠牙我就不寒而栗……那是一个可怕的夜晚,刻骨铭心的夜晚。” 玛奇颤抖了一下,她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几秒才继续说:“实际上那是牧羊人的一条狗,一条非常聪明、非常忠诚的狗,它闻到了我的味道。最终是它去找了它的主人,并且带路在清晨解救了我。后来我的叔叔出现了,他自然声称整晚都在找我。‘这样可不好,我以为你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摔断了骨头……或者淹死了……你害得我一晚上都提心吊胆!我一直在海岸边上,提着灯笼四处找你。’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他开始安慰我,就像每次那样……可是他总是带着那种阴险的笑容,我当时真的相信他一直就在附近窥探,他知道我被反锁进了小屋,也是他故意把牧羊人的狗放了出来(他很熟悉那只狗的习性),然后他就在一旁偷着乐。” 玛奇停了下来,比尔皱着眉头问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但是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你的叔叔是一个极端邪恶的家伙,要么……” 玛奇一撅嘴,不以为然地接口说:“……我搞错了?怎么说呢,这也并非不可能。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我的幼小的心灵受到刺激,加重了我的猜疑。坦白地说,我不敢肯定,我当时太小,无法作出判断。我能够肯定的就是:那段时期我吓得要死。” “那么你的父母,他们怎么说?我猜测你向他们提起了这些事情?” “实际上……是的……不过在那段时期,我的母亲身患重病。我和父亲谈过,但是当时他在为母亲的健康状况忧虑,根本顾不上考虑我的问题。母亲去世之后,关于格里叔叔的记忆也模糊了。后来我被送去了寄宿学校,因为父亲不想带着我去非洲。他找了一个合伙人,打算在非洲开矿,挖掘宝石。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且没有任何信息。他的合伙人也和父亲失散了,他明确地告诉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也知道非洲是危险的大陆……就这样过了十年多。” 比尔郑重地点点头,然后问道:“这个格里叔叔,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长什么样子?” 玛奇看了一眼她的伙伴,被逗乐了。“我的可怜的比尔,看看你的样子!你一心想要去把他掐死,是吗?别瞎想,他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头上长角、喷着火焰的怪物。他是一个相貌很普通的人,现在大概有四十五岁。在我的印象中他确实是一个有些可怖的形象,但那多半是因为我的那些令人不安的经历。他身上唯一的特别之处(至少是一个孩童的眼光能够注意到的东西)就是他的诡异的笑容。” “从那之后你再也没有见过他?” “唯一的一次是我的母亲的葬礼。我的父亲失踪之后,他曾经给我写过一两封信,就这么多。我能够猜到你的问题:你想错了,他当时并没有提议让我去他那里居住。实际上,即使他有这样的提议,我也不会接受。” 比尔仍然皱着眉头。 “你刚才提到了他的另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霍雷肖,还说他被送进了特殊的监护机构。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某种精神失常,应该非常严重,不过我并不知道详情。从来没有人向我仔细介绍过。”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他的母亲在这方面也有点儿问题?” “她会时不时地陷入抑郁情绪。她经常离家出走,独自在森林里闲逛,有时候会失踪好几天。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认为这是遗传性的精神病,不仅是她的第一个孩子霍雷肖受到了影响,她的第二次婚姻的孩子格里叔叔也有问题……”玛奇沉吟了片刻,然后又说:“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觉得格里叔叔精神失常,他最多是一个非常恶毒的人。如果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想父亲也不会把我托付给他。” “也许在那个时候他没有问题,有些精神疾病是在很多年之后才会发作。另外,根据你刚才向我描述的情况……” “别说了,比尔!这样下去会更加重我的惊恐!” “你带着他的信?” 玛奇拿起了她的包,打开来,从里面抽出了一个信封。她一言不发地把信封放在了她的朋友面前。比尔开始阅读,上面的字迹工整: 1936年4月17日坦卡斯托 我亲爱的玛奇,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相信大概有十五年之久。你肯定变化不小,上一次你来小住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碰到了不少倒霉事……我相信那些片断肯定成为了你的童年记忆当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我邀请你来住几天,当然也能顺便和你叙旧。我希望你这个周末无论如何都要腾出时间,因为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聚会。会有七个或者八个人出席,就在我的城堡;你能否到场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关于什么主题?哈!很遗憾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请相信我,如果不是真正重要的缘由,我也不会这样强求。我现在能够向你保证一点: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聚会,是令人毕生难忘的聚会。如果你抽不出时间,请立刻通知我。不过我的小玛奇,我全指望你了,请务必在下一个星期五到达城堡,最好是傍晚时分。 恭候光临, 你的诚挚的叔叔 当比尔把信交还给玛奇之后,她问道:“你怎么看?我自己实在是左右为难。一方面,我根本不想去见他;可是另一方面,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比尔,你有什么想法?” 比尔沉思了很久。“我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我说玛奇,关于这次聚会的主题你有什么猜测?” “毫无头绪。不可能是家庭聚会,因为这个家族的成员现在只剩下格里叔叔和我自己。” 比尔念叨着:“一次‘不同寻常的聚会’。这可以代表很多东西……比如说一次婚礼……” “可是通常情况下,人们不会把婚礼邀请搞得这么神秘……” “除了这一方面,我觉得他的邀请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比尔向前欠着身子,拉住了玛奇的手,“但是我决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去那里……” 年轻的女孩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哦!比尔……你愿意陪我去?” “我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听到你刚才的叙述之后,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冒险。当然,我不能强求,你来决定……” 玛奇显然大大松了口气,她的苍白的面孔缓和了下来。“比尔!真太棒了!你不知道我多么开心……这也将会是我们第一次出游,我们两个人的活动!要知道,如果你不陪我去,我会断然拒绝格里叔叔的邀请。” 比尔调整了一下眼镜,带着男性的自豪感,他坚定地宣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第二章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康沃尔郡人,盖尔?布雷克对于他的故土有一种无限的眷恋。作为一名诗人,他钟爱这片野性的土地上的平静氛围,覆盖着欧石南的广袤的平原(以及平原边缘上陡峭的悬崖),乱石丛生的壮丽景象,以及难以计数的铺着金色沙子的小港湾。他热爱这片饱受风浪袭击、遭到严重侵蚀的沿海地带;海浪永不停歇的拍打着礁石,海鸥在空中嘶哑地呻吟,裹着水雾的寒风……在康沃尔郡,这种壮观的景象永不停歇。盖尔?布雷克热爱康沃尔郡;他喜欢穿越荒原,在沿海的小路上游走,他享受孤独、时而幻想、对于周围的景致永远充满热情。作为一名单身汉,他能够尽情地放纵自己的热情。 其实,这并不仅仅是热情的问题。作为一名诗人,他必须善于观察,在自然环境中寻求灵感。遗憾的是,他的写作只能勉强保证他的衣食。不过他对于清苦的生活毫无怨言,他就住在康沃尔郡北部的一个石头小屋里,离海岸线不远。盖尔?布雷克身材魁梧健壮,他的相貌已经引人注目,黑色的长胡须更加惹眼。他的年龄已过五旬,却仍然精力充沛。单从相貌上看,人们往往以为他是一名海盗、走私犯、强盗,而不是诗人。 盖尔?布雷克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不过并不妨碍他广交朋友。他拥有克尔特人的心,血管里流着科尔特人的血,因此他会参加大部分本地组织的克尔特庆祝活动和聚会——经常是以嘉宾的身份出席。可是对于那些他眼中的冒犯者或者讨厌鬼(也就是说绝大部分外地人),他很难掩饰厌恶情绪。因为热爱诗歌,盖尔?布雷克的言谈中通常都富有感情、幽默诙谐;他喜欢在中意的酒吧里面向新来的人长篇大论。不过如果教育对象不那么‘领情’,对于他的幽默感无动于衷,或者是多喝了点儿酒,那么他的劝告就有可能变成强硬的言辞,甚至有可能导致肢体冲突。鉴于他身强力壮,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斗殴的结果都是他获胜,他的朋友们在第二天也会私下议论:“现在我对于诗人另眼相看……我知道他们喜欢卖弄文字,不过不知道他们也喜欢动拳头……”,“如果总是写亚历山大体(译注:指法国式十二音节诗),诗人就会把自己当成亚历山大……”盖尔?布雷克对于这种评论满不在乎,他会面露微笑,浅蓝色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这一天,他出现在他的一个‘避风港’——黑天鹅酒吧,面前是一大杯啤酒。黑天鹅酒吧是卡迈尔福德(译注:康沃尔郡北部的一个城市)的古老的、令人肃然起敬的酒馆。盖尔?布雷克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那个人很少在这里出现:约西亚?哈拉汉——在布里斯托尔的中学教授历史课程的教授。这位教授专注于中世纪和克尔特方面的研究,成绩斐然;他比盖尔?布雷克年长,不过更加消瘦。尽管他的颚下是快要变成雪白的长胡须,他的圆脸庞和红润的脸颊都更像是孩童,而且他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极少动怒。 这两个人曾经在克尔特节日聚会上见过几次面,早就就成为了朋友。他们要了两轮啤酒,立刻就谈起了那些欢快的聚会,将宁静彻底赶走了。 盖尔?布雷克声如洪钟地说道:“哎呀呀,约西亚!在关于亚瑟王的问题上,你无疑是最有权威的人士。你所发表的关于圣杯和圆桌骑士的最新理论引起了广泛关注,当然也有人无法接受。我特别欣赏你在最后一次国际会议上的演讲。你所提出的论据当中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内容,让那些诽谤者们瞠目结舌。” “说起来,你知道他们现在怎么称呼我吗?巫师梅林(译注:英格兰及威尔士神话中的传奇魔法师,他法力强大,因为扶助亚瑟王登位而闻名)!我是巫师梅林!他们居然这么说!” “老天爷……”盖尔?布雷克被逗乐了,“不过也有点儿道理。我要向你承认,我的头脑中的梅林的形象和你相差不远。这也是一种恭维,不是吗?” 约西亚?哈拉汉没有立刻回答。他陷入了沉思,下意识地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然后他突然发问:“你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我在这里订了一个房间直到星期五……” 鉴于布雷克做出了否定的手势,约西亚?哈拉汉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认识格里?皮尔逊?” “格里?皮尔逊?是的,见过他……有谁不认识他?他住在一个岛屿上的小城堡里……离这里不远。” “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盖尔?布雷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沉吟了一下才回答:“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关系并不亲密……” “如果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回答。不过……我这次来就是因为他。他邀请我去那里度周末。实际上这个邀请令我很困惑。” “是为了庆祝某件特别的事情?” “似乎是这样……可是,他并没有作详细说明,只说是非常重要的、非常特殊的聚会。他只说了这么多。” “但是你接受了邀请……” 约西亚?哈拉汉微微一笑:“盖尔,你知道我的弱点,我总是被好奇心所驱使?神秘的事情总是让我着迷,而且这位格里?皮尔逊本身也一直让我感到好奇……我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我都感觉他有点儿狂妄——自认为是坦卡斯托附近的小岛上的亚瑟王!” 佛兰克?邓巴坐在吸烟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萨默塞特的阴郁的风景,感觉那些景致和他自己一样患上了思乡症。离家越来越远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回忆往事,想给自己的人生作一个总评。佛兰克自认为这一生并没有什么突出成就,乏善可陈。他已经四十岁,仍然单身,饮酒过量;在记者的职业生涯中他习惯于看破红尘,已经把所有的幻象抛之脑后。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就是他遇到那个女人——乌苏拉?布朗——之后。那个女人不折不扣地给他施了魔法。在一瞬间,乌苏拉?布朗的轻柔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葱绿的、无边无际的平原背景上。 乌苏拉……苗条、轻柔、一头迷人的橙红色头发。没有人能够忘记她的湖蓝色的眼睛;她的眼神带着笑意,深不可测,令人神魂颠倒,同时蕴藏着危险;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魔法湖泊,对于冒失的游泳者来说是致命的诱惑。而他,佛兰克?邓巴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在一个车站的月台上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和佛兰克都是二十出头。佛兰克发现她神情狂躁、头发杂乱地坐在一个长凳上,旁边是一个大箱子。他立刻判断出那是一个受到心灵创伤的情人,而且他猜对了。他当时顾不上探究背后的原因,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佛兰克的安抚让乌苏拉?布朗敞开了心扉,她讲述了那段残酷的、让她心碎的经历——按照她自己的说法,那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她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一切,可是他毫无征兆地突然把她抛弃了,就好像赶走一条患病的老狗。在那段时间里,她终日忍受喜怒无常的态度,可是那个男人越发苛刻,蛮不讲理;他越发地强横,有时候到了残忍的程度;因为(她坚信)那个男人喜欢看到她遭受痛苦…… 佛兰克?邓巴清楚地记得乌苏拉?布朗倾泻而出的怨气,她的明亮的眼睛里面闪烁的光芒:“没错,我相信他就喜欢看到我遭受痛苦……有一天,他送给我一件晚礼服作为礼物,我心花怒放。我肯定是把兴奋表现得太明显了……就在我第一次准备穿着那件漂亮的晚礼服出席晚宴之前几个小时,他‘一不留神’用胳膊肘碰翻了一个装着强酸清洁剂的瓶子,全都撒在了我的漂亮的裙子上,结果那条裙子只能用来擦家具。我确信他故意要毁掉我的裙子,虽然我不敢发誓……那个格里身上有一股邪气,就好像他乐于看到别人痛苦,特别是看到我痛苦。” 一段日子之后,佛兰克也曾经提出同样的问题,但是他所怀疑的对象是乌苏拉,并且他开始重新考虑乌苏拉对于那位格里?皮尔逊的评价。在喜怒无常这方面,乌苏拉无人能敌。在他们关系亲密的那段时间里,佛兰克时而在天堂时而在地狱;乌苏拉可能今天热情如火,明天就可能令人厌恶。她有时晚上会和其他“老朋友”相聚,会傲慢地拒人于一千里之外。是的,她曾经故意折磨佛兰克,只要有机会就兴高采烈地挑逗他的嫉妒心……比如说某天晚上,她借口说近视眼,亲吻他的时候故意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说佛兰克和她的那个朋友有些相像。近视眼?她从来不戴眼镜!当佛兰克指出这一点的时候,她还敢大言不惭地回答说戴眼镜会影响她的美貌。考虑到如上的情况,佛兰克被赶出门的时候应该感到欣慰。那是一个晴和的早晨,乌苏拉宣布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头了,并且毫不客气把他赶走——乌苏拉变脸的速度可能会让那个格里?皮尔逊自愧不如;巧的是,佛兰克当时正在想格里?皮尔逊的问题,结果他就带着箱子被扫地出门。 乌苏拉向他描绘的格里?皮尔逊的形象符合事实吗?那个“邪恶的人”难道不是乌苏拉自己吗?有没有可能是格里?皮尔逊比他佛兰克?邓巴更加明智、更加勇敢,受够了乌苏拉的手段之后首先提出分手?傲慢的乌苏拉能够忍受这种结果吗?当然不能!这也能够解释佛兰克?邓巴第一次在车站的月台上见到坐在长凳上的乌苏拉的时候,那个女人为什么如此消沉。 事情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年。现在佛兰克坐在火车里面,正在一分一秒地接近康沃尔郡;他仍然在考虑着住在那里的、从未谋面的格里?皮尔逊。和乌苏拉分手之后,他也没有再见到过那个女人。她用一只忽冷忽热的手夺走了他的心,而且从来没有归还。佛兰克憎恨她……可是另一方面仍然深深地爱着她。 火车开始放慢速度。新闻记者站了起来,踏入了走廊,他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酒瓶,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他点燃一支雪茄,望着窗外逐渐接近的火车站。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火车停住了。 一个生硬的声音嚷道:“汤顿(译注:萨默塞特的郡治),停车五分钟。” 康沃尔郡近在咫尺。尽管他完全有理由感到兴奋,佛兰克保持着冷静。可是转瞬间他的表情完全变了,他感觉喉咙发紧——像是被铁钳掐住了;正在越过白色栅栏的乘客当中,佛兰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性身影,她仍然保持着她的优雅和美貌,佛兰克不可能认不出来,因为她就是乌苏拉?布朗…… 查尔斯?杰罗尔德坐在他的舒适而奢华的伦敦公寓里面,他饶有兴致地阅读着《泰晤士报》。他鬓边斑白,眼神谨慎而和善;如果他向陌生人表明他的身份,谁都不会感到吃惊:一名出色的心理学家,在伦敦最好的医疗机构里工作。但是他还有外表无法表达的特点:他非常坚定,在工作中一丝不苟,对待病人毫不妥协——尽管这种态度并不受到所有人的赞赏。 “难以置信……”他嘟囔着合上了报纸。 “有什么难以置信的,查尔斯?”发问的是艾利斯,他的金发妻子。她身材高大,动作平缓,正在有条不紊地把丈夫的衣物装进一个大号的旅行袋里面。 “上个月他们把那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放出来了……” “哪个疯子?” “就是在一次戏剧表演当中杀死三个或者四个人的家伙,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发生在北部。难以置信……” 杰罗尔德太太直起了身子:“查尔斯,你知道我的愿望吗?” “……” “万一哪一天我的脑子出了问题,我不希望由你来医治。我觉得你作出判断的时候实在过于严厉。” “你所有的同僚都说……” “让他们去说吧……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工作,按照我认为正确的方式工作。对于报纸上提到的这个案子,我认为把那个人放出来太草率了,仅此而已。” “你在这件事情中的态度和其他事情一样……如果大家都听你的,女王殿下一半的臣民都会被穿上束缚疯子的紧身衣。” 查尔斯?杰罗尔德只是微微耸了一下肩膀作为回应。 杰罗尔德太太又说:“另一方面,让我想不通的是,当有陌生人邀请你去康沃尔郡的悬崖边上住几天的时候,你却毫不担心……” “我亲爱的,别这样。别再烦扰我。你很清楚,我去那里度周末并不是为了寻开心,我更愿意安安静静地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可是你要明白,做我们这一行的必须有责任心,当有人恳求你作出职业上的帮助的时候,你很难拒绝。格里?皮尔逊也并不算是陌生人,我以前肯定听说过这个人,何况尤斯塔斯爵士认识他。” “随你怎么说,我就是觉得这次邀请有些古怪……” “古怪?”精神病专家提高了声调,“有什么古怪的?这封信和我平时收到的其他信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了寻求专家的帮助……这里面能有什么古怪的?康沃尔郡又不是荒蛮之地!”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又读了起来: 坦卡斯托城堡,1936年四月八日 亲爱的先生, 我的好几个朋友都向我提到过您,对您赞誉有加——其中包括和您很熟识的尤斯塔斯爵士,我相信您就是最佳的人选,我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参加我在城堡里组织的小小聚会。时间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到场的将会有著名的历史学家约西亚?哈拉汉,本地的诗人盖尔?布雷克(我想您肯定听说过他)。 关于聚会的主题?一方面当然是在乡间放松一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实验——正需要您的出现。众所周知,您善于分析,作出判断的时候公正合理,您对于人类的行为有深刻认识和见解,完全符合我所寻找的值得信任的证人的条件。不过为了不对您的判断产生影响,我选择对于聚会的主题暂时保守秘密。 这个月末您能光临吗?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期待着您。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结识您,请接受我的无限敬意。 格里?皮尔逊 附言:所有的相关费用自然都由我来承担。如果您作出我所期待的决定,麻烦尽快通知我。 一个小时之后,查尔斯杰罗尔德来到了帕丁顿火车站,坐进了头等舱的车厢。他把杰罗尔德太太仔细准备好的旅行袋放在了架子里面,然后就舒舒服服地坐进一个角落,等待着火车启动的哨声。他观望着窗外月台上匆匆忙忙的旅客。 他下意识地思索:“对于善于分析和解释的人来说,观察总是富有启发性;那些对于人类行为有深刻认识和见解的人更是如此。精神病学科确实是很深奥的科学,同时也是最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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