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日本女性文学之绝唱,最具古典情怀的近世作品。樋口一叶可能是日本文学史上最短寿的知名作家,但她寄居东京都市的一隅,冷眼看尽世态,将众生的欢愁化为笔底的人物言行,撰述唯恐不及似的与生命竞走。一叶兼具传统文学的修养与近代文学的表现。评论家称她为:“古日本最后的女性”,确实是有其道理的。 作者简介: 樋口一叶(ひぐちいちよう)(1872~1896),日本女小说家、歌人。本名夏。生于东京,师从半井桃水,因患肺病早逝。以描写女性生活的短篇小说名世,被誉为“古日本最后的女性”。2004年日本政府将其肖像印制于五千元纸币之上。 目录: 古日本最后的女性——樋口一叶及其文学 暗樱 下雪天 暗夜 大年夜 比肩 檐月 浊江 十三夜 吾子 分道 与一叶对话——代跋序林文月翻译的目的,简单说,是把一种语文转换成另一种语文。懂得两种或两种以上语文的人,时则会有需要为自己,或为别人做这种“翻译”的工作。 三十年代出生于上海虹口江湾路的我,作为台湾人法律上隶属日本公民,而闸北虹口一带当时为日本租界,所以到了上学年龄,我就被指定去上海市第八国民学校读书。那所日本人设立的学校,除我和我的妹妹之外,其余都是日本孩子。说实在的,我们当时还以为自己也是日本孩子,只是家里有些生活习惯和别的同学们略微不同而已。 我的启蒙教育是日语文。我读日本书,也用日本语文思想,或表达心事,似乎是自自然然的;直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中日战争结束,日本投降,中国胜利,我们台湾人的身份由日本籍变成了中国籍。次年,我们举家由上海乘船回到台湾。台湾是我们的故乡,却是一个陌生的故乡。 在陌生的故乡,我们开始了新生活。我听不太懂台湾话,而且在推行国语的环境之下,校内是禁止使用日语的。老师用台语解释国语。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我突然需要适应两种新语文。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我的翻译经验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脑中经常需要把中国语文翻译成日本语文。这样的习惯,使我在读大学和研究所的时期,能够驾轻就熟地为台北东方出版社的两套少年读物:“世界名人传记”和“世界文学名著”译成了五本书。那些书都是经由日本人改写为适合少年阅读的文体,所以几乎没有什么问题和困难。 任职大学之后,教学与研究成为生活的主轴,除了有限的一些日文的汉学研究论著之外,不再有空闲执译笔了。至于再度促使我提笔从事翻译工作,实缘起应邀参加一九七二年日本笔会主办的“日本文化研究国际会议”。依大会规定,参加者需提出一篇与日本文化相关的论文。我以日文书成《桐壺と長恨歌》提出发表。其后,我将日文的论文自译为中文:《源氏物语桐壶与长恨歌》,在台湾大学《中外文学月刊》刊载,同时为了读者便利而试译了《源氏物语》首帖《桐壶》,附录于论文之后,那篇日本中世纪文学深受白居易《长恨歌》的影响,中文的读者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产生莫大的好奇与期待,透过杂志的编辑部鼓励我继续译介全书。我在没有十分把握之下,答应下来,开始逐月在《中外文学》刊载的长期翻译工作。费时五年半,共六十六期而译竟了百万言的《源氏物语》全书。 那五六年的时间里,我教书、做研究、又翻译,过着与时间竞走的生活,十分辛劳,却也感觉非常充实。翻译遂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我选择日本古典文学作品为自己翻译的对象,是基于两个理由的:一者,日本文化从中世纪以来深受我国隋唐文化影响,而且日本人早已有系统地译介了中国的重要著作;相较之下,我们对日本的文学作品则相当冷漠。虽然近二十余年来逐渐有人译出日本文学,但以近、现代作品为主,古典文学的译介仍嫌不够。再者,我个人具备日语文根底,其后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与研究,或可在这一方面略尽绵薄之力,弥补我们所当做而未做的事情,故自一九七三年以来,自我惕励断续译出了《源氏物语》(一九七三—一九七八)、《枕草子》(一九八六—一九八八)、《和泉式部日记》(一九九二)、《伊势物语》(一九九五—一九九六)等四本平安时代的日本文学名著,以及十九世纪明治时代的樋口一叶短篇小说集《十三夜》(二〇〇一—二〇〇四)。 以上五本书,前四本的著成年代都在千年以上,最后一本也在一百多年前。每一个国家的语文都会随时间而有所变化。现在的日本人阅读古人的这些文学作品,多数会觉得很困难,所以与谢野晶子(一八七八—一九四二)以降,已经有多种现代日语译的《源氏物语》等书出版了。 我的中译本诸书,虽然采取白话文,但是仍有许多地方非译文本身所能传达清楚,或者表现原文的巧妙之处,则不得不借助些注释。注释之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原著里引用日本的古老诗歌或隐喻,乃至于唐代以前的中国古诗文,因此对于中国读者而言,明白了这些道理,就会觉得既陌生而又熟悉,格外亲近动人。 《源氏物语》、《枕草子》、《伊势物语》和《十三夜》即将在大陆以简体字横排出版。容我在此感谢南京译林出版社所有帮助我促成此事的各位。二〇一一年一月十八日 古日本最后的女性 ——樋口一叶及其文学提及日本的明治时代,即使对于日本的文化、国情不甚了然的人,大概都会知道“明治维新”一词。明治维新的历史背景与其过程虽然颇为复杂,简约言之,系指十九世纪后半,江户体制崩坏,形成近代统一国家新政权的一连串政治、社会的大变革。政治上,德川将军的政权返归于朝廷,而封建制逐渐转为资本制;也带动了文化的变动。知识阶级勃兴,伴随而起的是主张自由主义、个人主义的自我觉醒。文人取典范于西欧文学,遂发生了写实主义、浪漫主义、自然主义、反自然主义等诸多流派之交替;乃至成为其后大正时期以近代市民社会为基轴的文学。同时,以报纸、杂志为中心的文学作品发表机构亦渐形扩大。小说普及,近代诗诞生,而短歌、俳句等古典文学也起了革新运动。 明治时代的文坛,也是女性作家崛起,备受瞩目的时代。其中,致力于西洋小说翻译之若松贱子(一八六四—一八九六)、以小说《比肩》、《十三夜》等扬名之樋口一叶(一八七二—一八九六),以及翻译《源氏物语》为口语体的与谢野晶子(一八七八—一九四二)三人,生存之时间先后略同,而各有卓越的成就,可谓鼎足而立;与平安时代的另外三名女性作者紫式部、清少纳言、和泉式部,在日本文学史上古今互辉,相映成趣。而明治三才媛之中,樋口一叶最为短寿,以二十四岁之英年夭折。为近代文坛上之彗星,也是众人所最遗憾之事。 樋口一叶,本名夏子。明治五(一八七二)年五月二日诞生于东京千代田区。其父樋口则义与母滝子,原为甲斐中萩原村(今山梨县)农家出身,因恋爱受阻而私奔上京。二人勤俭储蓄成家。则义因投靠幕府武家,由下役小使渐次上升,中年以后并购得武家之股,而兼及金融业,成为小康之士族。 则义与滝子育有二男三女。一叶为次女,有长姊藤、长兄泉太郎、次兄虎之助及妹邦子。则义因为青年时期深受贫穷之苦,中年后颇汲营于蓄财。年少的一叶对于父亲重利的生活态度,似有不满,其日记中所写:“浮世之人徒奔利欲,诚属可厌,见为此狂竞,觉金钱者尘芥耳。”可能影射着其父则义晚年的生活态度。 一叶诞生之时,樋口家已俨然士族,故难免于多感的少女时代,有这样的怨怼。一叶的正规学历仅有小学程度。她十一岁时,以小学高等科第四级第一名毕业,其后即未再接受学校教育,却进入当时名噪一时之前卫女性中岛歌子所主持的私塾“萩舍塾”,勤学古典文学如《源氏物语》、《枕草子》及和歌等。出入“萩舍塾”者,多为名门闺秀,一叶以小康家庭之女,虽然才华颇受人瞩目,但厕身华衣丽裳的伴侣间,相形之下难免感觉自卑。 樋口家真正的不幸,未几而至。明治二十(一八八七)年,父亲则义自警政厅退职。同年年底,长兄以肺结核病殁。则义所兼营的事业也渐渐失败,以家道中落,不得不卖屋租赁居处;其后一两年之间,一家人辗转迁徙,居无定所。明治二十二(一八八九)年,则义忧心致死,当时一叶年仅十七,孤儿寡妇陷于严厉而残酷的贫困境遇。 由于滝子与次男虎之助意见不合,母女三人又不得不另外租屋,而以代人洗濯衣物及缝纫衣裳维持生计。其后,因一叶患有近视、不适宜缝纫,且她在“萩舍塾”接受文艺教养,与文人作家亦有认识,遂决计专事小说写作,而将洗濯缝纫的工作委由母亲与妹妹操作。促使一叶投入文学世界的原因,固然是来自母亲与妹妹的支持,以及她个人的才华,但是“萩舍塾”的同门学姊田边龙子(笔名花圃)以刊行其小说《薮中莺》而一举成名,也或者多少鼓励了一叶下定决心。 一叶虽然只受过小学高等科的教育,但她才华天禀,又勤勉好学有毅力,既以写作为职志,遂自我策励,时时赴上野的东京图书馆自修小说,并大量尝试习作。“一叶”的笔名,便是在她十九岁之年所取的。当时,又经由其妹邦子的友人介绍而认识著名的《朝日新闻》小说记者半井桃水,并请其指导小说写作的技巧。 前此,一叶曾经在“萩舍塾”接受古典文学作品的教育,所以下笔之际,难免拘泥于传统文学的格调,桃水劝她要改用合乎时下的轻妙语气,以迎合读者之趣味。自尊心颇强的一叶,乃闭门自修,四个月后再访时所携的作品《暗樱》,果然令人刮目相看。在桃水推荐之下,《暗樱》便在其所主持的同人杂志《武藏野》创刊号刊出。发表这篇处女作时,樋口一叶正值二十岁年华。 与一叶初识的半井桃水,三十二岁,是一个白面书生型的青年作家。正当怀春期的一叶,多次造访请益,自然对他发生思慕之情。明治初期,日本知识阶级虽然在理论上多引进西方先进开明之思想,毕竟于生活实质方面仍然未能尽去传统习俗,对于男女交往的看法,还相当保守。不久,一叶的私塾师姐伊东夏子警告她有关桃水的不良品行。其后,私塾的女老师中岛歌子也劝诫与桃水断绝交往。 一叶对于桃水,虽然有一份钦慕与感谢之情谊,却始终尚未自觉心中其实已暗暗产生了爱恋。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她终于顺从师友之意而断绝与桃水的交往。有关这一段时间的心思起伏矛盾,在她的日记里有十分详尽的剖白。这一段恋情,在尚未开花之前即以蓓蕾结束。 自发表《暗樱》以来,一年之间,一叶所公开的短篇小说共有八篇。她写作的动机,固然出于对文学的偏好,其实更不容忽略的是来自现实生活的需要。一叶所遗留的日记,对于稿费所得,及家用金钱的来往,有仔细的记录。这一段时间里,以一个多产的新进女作家而言,稿费的收入虽于现实生活不无小补,但一家三口的生计,仍不得不依赖母亲和妹妹代人缝纫、洗衣,甚至借贷、典当衣物维持。明治二十六(一八九三)年六月二十一日的日记写着:“著作尚未完成,这个月又将无一文收入。”内心的焦虑可以想见。这一年的夏季,母女三人商议的结果,决计搬家,并且开始经营小杂货店。 新租的房屋,与人力车夫的宿舍毗邻,为十足下层阶级的庶民居所。对于年华双十,充满文学理想与梦幻的年轻女性而言,这种现实生活每下愈况的变迁所带来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日记记载:“文学,实不足以口,不如趁兴随趣执笔。从今而后,宁可改变文学以口之道,但以挥汗弹算盘珠营商为计。”字里行间所透露的是一种对于依赖文学维生的失望,而决计务实从事商业营利的思想;但是从另一角度言之,未尝不可看做对于为金钱而写作的态度的否定,而选择商业经营;至于执笔为文,则从心所欲,一本兴之所至而为。 其后,樋口一家母女三人果然忙于经营庶民式杂货店。一叶个人虽未辍止小说创作,但只能在经营的空当执笔。唯于桌几之后端坐为文,眼前周遭看尽东京都市的小民百态。生活的体验,愈形丰富了写作的内涵,反而滋润阔大其文学生命。与早期比较倾向于古典的物语式写作笔调相对,其后的小说逐渐具有都市写实趣味,尤其是庶民生活之特色——“流言”的巧妙织入小说之中,更为其创作带来虚实笔锋交错的新鲜技巧。后期作品之中的《比肩》,以大人的流言,为孩童们的游戏世界烘托出独特的远近笔法,从而造成注解批判式的效果。另一代表作《浊江》的结尾处,妓女阿力与源七殉情后,两具棺材被草草抬出之际,以街上众人的冷言冷语取代正面的叙写,遂有无可言喻的凄凉讽刺意味。 母女三人既以商事为重心,一叶自己对于浮奢的“萩舍塾”艺文社交圈也有意疏远起来,但闻风来访的出版界人士倒也不少。穷巷陋屋每有《甲阳新报》之野尻理作、《文学界》之平田秃木等人造访求稿。当时小说写作的风气颇为盛行,文坛之新旧作家率以报纸副刊或文学杂志为作品之发表处。《武藏野》停刊后,一叶断续完成的小说曾在《甲阳新报》、《都之花》、《文学界》等报刊、杂志登出。 对于一个从事写作的年轻女性而言,二十岁、二十一岁,正值花样年华。虚构的世界里尽管布满爱情的繁丽色彩,但现实生活则恒常是贫苦灰暗,加以受谣言中伤而不得不中止对半井桃水的恋慕,这个时期的一叶,可谓物质上与精神上皆陷于最低潮。也许是为弥补心中的空虚,她竟与天启显真术会的主持人久佐贺义孝开始了奇异的交往。义孝通相术,擅观风水,与文艺一不相干。一叶曾受“萩舍塾”同门学姊花圃独立设家塾的刺激,亦拟筹设家塾,遂求物质援助于义孝。讵料,义孝竟以纳一叶为妾作为交换条件;一叶愤而拒绝之。 事实上,穷巷陋屋挡不住文艺青年对才华出众的这位女性的爱慕。《文学界》的同人,以及当时文坛之士如幸田露伴、斋藤绿雨、横山源之助等人经常往访谈说,俨然形成小型的文艺沙龙,有人更以《咆哮山庄》的作者爱米丽?伯朗特相拟呼之。至于一叶本身,亦对当时引进西洋的观念小说作家川上眉山颇表心仪,与擅长讽刺的斋藤绿雨,也十分意气投合。而在与众多文坛之士交往议论之间,一叶的创作意欲更形炽烈,产量也愈为增加。从明治二十七(一八九四)年夏,至次(一八九五)年底,大约一年半之间,先后刊出《暗夜》(发表于《文学界》)、《大年夜》(发表于《文学界》)、《比肩》(发表于《文学界》)、《檐月》(发表于《每日新闻》)、《经桌》(发表于《文艺俱乐部》)、《空蝉》(发表于《读卖新闻》),及《十三夜》(发表于《文艺俱乐部》)等七篇短篇与中篇小说,此外又有《雨夜》、《月夜》、《雁钟》、《虫音》等四篇随笔刊载于《读卖新闻》。其中,《比肩》连载完后,获得文坛前辈森鸥外等人之激赏与称许,而一叶的声望也达到了最高点。 然而,正当她的创作事业在质与量皆登空前高峰之际,可怕的结核病也正侵蚀着年轻的肉体。明治二十九(一八九六)年春季,肺结核的症状明显地恶化,但一叶仍在高烧与咯血之间勉强执笔,并且还在《文艺俱乐部》发表了《里紫》、《割壳》及一些随笔。推崇她和敬爱她的来访者亦络绎不绝于途。到了夏季,医生已对邦子私下宣告其姊痊愈无望。入秋之后,经由森鸥外介绍的大夫前往诊视时,已近病笃状况。 十一月二十三日,一代才媛樋口一叶终告不治,享年仅二十四岁。 生于明治中期的樋口一叶,仅有二十四年的短暂生命,她实际的写作时间大约为期数年。身后遗留二十二篇中、短篇小说、七十余册日记,以及超过四千首的和歌咏草。就创作量而言,相当惊人。其写作对象,多取材于生前所接触的东京半下流社会,笔致则颇为细腻绵密。长于贫困死于恶疾的一叶,眼光犀利、观察入微,把她所熟悉的世态百相尽纳笔底,复以欢愁多感之情隐约贯穿虚设的男女众生间,遂创作出《暗夜》、《大年夜》、《比肩》、《浊江》、《十三夜》等震撼文坛、脍炙人口的名著。作品中的忧国之思、男女之情、民俗风尚,在在都反映着明治时代的日本文化思想与民众生活实象。 除了小说、随笔创作外,一叶所留下的大量日记,无论对于研究其个人,或当时文坛现象,都极具价值。她记日记的习惯,更先于文学创作,最早约可溯至十五六岁时,而且持续记述到二十四岁病逝之年。日记的笔法,长短不一,短则一二行,只简约记录当日天候、要事、出入之金钱款额等日常琐事,时则长几近百行,不仅仔细记载生活与个人感情思想,并且一一描写人物言语行动,有如短制的随笔或小说。其间最可珍视者,有她个人对于创作的心得,评论之再评等,与文艺相关之文字,可供研究一叶文学之旁证,至于记述当时文人作家们的言行部分,则可视为日本近世文学史的第一手资料。 一叶以仅受过小学教育的背景而苦读自修,于极端贫乏困难的生活环境之下,陋室之中一张矮几、一枝枯笔,日日面对无数空白的稿纸,至死未放弃文学写作的初衷。人称写作之于她,有如受文魔驱使。晚唐李贺,为人纤瘦,每旦日即骑弱马,有小奚奴负古锦囊从之。贺得句则书而投于囊中,暮归而足成。其母见囊中所书多,疼惜之余责骂道:“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李贺以二十七岁夭折,说者或以为死于肺痨。至于樋口一叶则高烧咯血未辍写作,真正是字字血泪了。 樋口一叶可能是日本文学史上最短寿的知名作家,但她寄居东京都市的一隅,冷眼看尽世态,将众生的欢愁化为笔底的人物言行,撰述唯恐不及似的与生命竞走。是她自知命寿的有限短暂吗?还是果真“文魔”附身致令不由自主地一篇篇连续著作不已?在明治那个代表日本由古维新的时代,一叶兼具传统文学的修养与近代文学的表现,倾生命之力以完成的篇章虽不比他家为多,但终于在近代文学史上占有了一席之地。评论家称她为:“古日本最后的女性”,确实是有其道理的。 一九九六年,樋口一叶逝世百年纪念,日本出版界重新整理出版《樋口一叶全集》多种,NHK并拍摄其人传记影集,学界有“樋口一叶研究会”,定期出版论文集。日本政府于二○○四年将她的肖像印制于五千元纸币之上。可见一叶虽英年早逝,其所受尊崇之一斑。 书摘暗樱 上 这两家之间,只隔着竹篱笆。共用的井水,既深且清。开在屋檐下的梅花,一树两家春,连香气都分享着。这两家是中村家和园田家。 园田家的主人前年去世,由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良之助继承,据说是某学校的通学生。中村这一家,只有一个女儿。原来也是有儿子的,但早夭折,就剩下这么个宝贝,如同掌中之珠一般宠爱着,唯恐风吹拂发簪上的饰花,但愿她能享鹤寿干岁,遂以“千代”命名。可真是天下父母心啊。人说:“白檀双叶已闻芳香”,当她三叶、四叶地逐渐成长时,世人纷纷都已经期待日后的姿色了。春山微雨花稍绽,更添增览眺的景色,那教人惊艳时节究竟在何时?犹如月影穿松叶,绰绰约约十六岁,梳起了成人高高的发髻,髻上系着一只扎染的蝴蝶结,真个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在哪儿都醒目。“中村家的小姐”,人人争相谈论她。生为美人也是够麻烦的。 习惯真是有趣。当年,北风中放风筝时,电线杆老嫌它们碍事儿。那是过去从前的事情了;可良之助、干代这两个人相见时,总改不了往日玩儿布偶的心。虽然发型姿态都改变了,却仿佛也没怎么注意到,依旧是“阿良”、“阿千”地亲热叫唤着。谈谈笑笑,有时甚至还吵起架来。“你甭再来了!”“来干吗?不来就不来!”说着说着,互相赌气,却两天不见面又来道歉:“昨天,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跟你那么使性子了。原谅我罢。”给她这样子一说,自是如春冰之化解,“不,是我不对。”结果不外乎如此。 虽然,自己没有妹妹,若有之,大概也就是这般可爱的罢。她笑容可掬地拉着他的袖子说:“阿良,昨天做了个好梦。梦见你学校毕业,不知道就的是什么职,戴了一顶高帽子,坐在一辆黑色马车上,要进洋房子哩。”“人家说,梦是相反的。可别被马车撞倒才好!”说着大笑起来。这边则是颦眉道:“说什么话呀!今儿礼拜天,你可是哪儿都别去。”这话,与受过当今现代化教育的身分很不相称,盖因为真情关怀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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