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内·玛丽亚·里尔克(1875—1926),20世纪最有影响的德语诗人,其作品浩瀚,题材涉及广泛,有诗歌、小说、书信、日志、传记、艺术随笔等;一生还译有大量英、法、美、俄等国的文学作品,可谓多才多艺。 《马尔特手记》为里尔克创作生涯中的第一个高峰,它叙述一个出生没落贵族、性情孤僻敏感的丹麦青年诗人的回忆与自白,某种程度上是作者自身的写照。 小说由71个没有连续情节,又不讲时间顺序的笔记体断片构成,因为共同的主题——爱、孤独、恐惧、疾病、死亡、上帝、创造等,集中表达了作者终生关注的各种精神问题,在精神暗流上构成了一个特殊的有机整体,被誉为现代存在主义最重要的先驱作品之一。 《马尔特手记》系译者花费多年心血精心翻译而成,也是国内唯一的全译本。 作者简介: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1875—1926)出生于布拉格。少年时期五年的军校生活使他的肉体和精神都备受摧残。他具有女性的气质,极度敏感、柔弱,狂热而忧郁。诗人二十岁离开故乡,从此开始一生的流浪、沉思和写作。早期的诗主要抒发个人的感受,纤巧华丽。中期则以“客观的描述”为艺术原则,偏重于写实的“物诗”在语言风格上已自成一体。《杜伊诺哀歌》和《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这两部晚期代表作,是里尔克一生的经验和思辨的结晶,诗人从此对此在作出了独特而深刻的阐释,同时带给人一种悲剧韵味的美感。 目录: 第一部第二部附录译后絮语 每当我回想起老家——现在谁也不在那里了,我就想,从前的一切一定是另外一种样子。从前,谁都知道(或许仅仅是我的猜测),我们每个人的死都一直裹藏在我们自己的身体里,就像是一只水果里面包裹着它的果核一样。儿童的身体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死,老人则有一个大的死。女人的死是在她们的子宫里,男人的死则是在他们的胸膛里。每个人都拥有它;这一事实赐予每个人以非凡的尊严和静穆的自豪。 很明显,我的祖父,老侍从官布里格,一直在体内蕴藏着他的死。那是怎样的一种死啊!它持续了两个月之久;它的声音是那样响亮,即使在庄园最偏僻的角落也能听得到。 那幢巨大而古老的庄园主的住宅太小了,盛不下这个“死”。它似乎应该再增建两排厢房,因为侍从官的身体膨胀得越来越大,而且他还不停地要求把他从一个房间挪到另一个房间;结果一天还没有结束,整座宅子里就已经没有一间房是他不曾躺过的了;这种时候,他就会变得怒不可遏。于是,一大队男仆、女仆和猎狗——他总是让这些狗守在眼前—不得不跟着他爬上楼梯,在大总管的引领下,进入他那像圣徒一样的母亲过世时住过的房间。这个房间一直完好无损地保留着二十三年前她去世时的模样;而且从那时起,没有一个人曾经获得许可踏入其中。现在整个队伍全都拥了进来。所有的窗帘都被拉开,夏日午后的阳光粗野地审视着那些羞羞答答的、受到惊扰的家具,笨拙地在匆忙揭去罩帘的镜面上游移。所有的人也都是这样。那些女仆因为充满好奇,竟不知该如何摆放自己的手脚;那些年轻的男仆目瞪口呆地望着屋里的每样东西;年长的仆人则不停地走来走去,试图回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的与这间他们现在终于有幸置身其中的“紧锁的房间”有关的各种传闻。 那群狗则似乎格外能觉察它们所逗留的是什么地方,一间屋子,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一种非常刺激的气味。那些体型高大、精瘦的俄罗斯猎犬在扶手椅后面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它们摇摆着身体,踩着长长的舞步在地板上走过;它们还会像动物中的传令官一样,纤长的后腿直立,前脚爪搭在镶着白色金箔的窗台上,同时把尖尖的、充满期望的嘴巴和皱皱的脑门探出窗外,对外面的庭院东瞧西望。几条体型不大的德国种小猎犬,毛色就像棕黄色的皮革手套,坐在一张靠近窗户的有丝绸垫的安乐椅上,显出一副什么都很正常的模样;而一条短毛像金属丝、满面阴郁的塞特种大猎犬,则靠在一张有镀金桌腿的桌子上,来来回回蹭着脊背,致使那些放在油漆桌面上的塞弗勒瓷杯颤抖不止。 是的,对于这些昏昏欲睡、心不在焉的东西来说,这的确是一段可怖的时间。从那些被漫不经心的人匆匆打开的书页间,玫瑰花瓣坠落下来,被踩在了脚下;一些小而易碎的装饰品在即将摔碎的一刹那,被及时抓住,并很快摆回原处;也有很多装饰品被藏了起来,推到窗帷后面,或者甚至抛到网状镀金的炉栏后面。时不时地会有一些东西落下来,有的闷声闷气地落在地毯上,有的清脆地落在坚硬的木地板上。不过它们碎得到处都是,有的尖锐的噼啪一声就碎了,有的则碎得几乎没有声息。因为这些物件,正如它们那损坏的样子,在那种坠落中是难以幸免不碎的。 如果有人想到问一问,这一切究竟是什么造成的,是什么导致这个被谨慎保护的房间遭受如此规模的摧残,那么答案只能有一个:“死”。 那是侍从官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布里格在乌尔斯伽德的死。因为他躺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臃肿的身体把他那深蓝色的军制服撑得鼓鼓囊囊,而且他再也没法动弹。在他的宽阔而陌生的脸上,没有人能再辨认出这张脸,那双眼睛闭上了——他没有看到正在发生的这一切。起先,他们曾试图把他放到床上去,但他坚持不肯,因为从他最初生病的那些晚上开始,他就对床产生了嫌恶。另外,楼上这间屋子里的床也被证明太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他躺在地毯上,再说他也拒绝回到楼下。 所以,现在他就躺在那儿,而你可能认为他已经死了。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那些狗一个接一个地从那半开半掩的门口溜了出去。只有那条皮毛粗硬的塞特种大猎犬愁眉苦脸地蹲在主人身旁,并且把一只宽大的、长着粗毛的前爪放在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灰色的大手掌上。大多数仆人现在站在外面粉刷得很白的回廊里,那儿比房间里要亮一些;那些仍然留在房间里的仆人,则时不时地对屋子当中那巨大而幽暗的一堆偷偷瞥上一眼,他们宁愿那只是一件硕大的长外套盖着一堆腐烂的东西。 可是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有一种声音。七个星期以前,没有一个人听到过这种声音;因为这不是侍从官的声音。这种声音的主人不是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而是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的“死”。P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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