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一译《瓦解》)、《动荡》、《神箭》、《人民公仆》,这四部小说被称为钦努阿?阿契贝的“尼日利亚四部曲”,可谓“史诗”之作,表现了19世纪英国殖民者来到尼日利亚至尼日利亚独立时期的全部历史。 其中长篇小说《神箭》以一场父子关系为背景,重点描写白人传教士在非洲的罪恶行径,特别是其在非洲土著内部制造矛盾的手法以及武力镇压的过程。白人对非洲文化的鄙视,对非洲人的贬低,在这部小说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本书其实是一部“种族(文化)灭绝”的历史见证。阿契贝运用小说的形式,完整地捕捉了最为拙劣的殖民主义行径,完成了种族学上无法完成的任务。作品极具内涵与深度,令读者读之身临其境,读后悲痛难掩。 钦努阿·阿契贝的代表作之一,相对其其他小说,更具内涵与深度。 评论称,仅凭本书,阿契贝便早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作者简介: 钦努阿·阿契贝(ChinuaAchebe),1930年生于尼日利亚。著名小说家、诗人和评论家,尼日利亚乃至非洲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以尼日利亚伊博族人民独立前后的生活为题材的“尼日利亚四部曲”是其代表作。其中《瓦解》在1958年发表后,即获得布克奖,是非洲文学中被最广泛阅读的作品。 他的文笔恳切深沉,反映了非洲社会与殖民地政治的现实,备受国际瞩目。英国《独立报》称他是非洲最伟大的小说家。不是阿契贝需要诺贝尔奖;正相反,是诺贝尔奖需要阿契贝来证明自己。 ——尼日利亚《每日太阳报》全世界的作家都在为新的现实和新的社会寻求新的语汇和新的形式。阿契贝为他们指明了道路。 ——《纽约时报》阿契贝有一种值得称道的天赋,他是一位充满激情、文笔老辣、挥洒自如的伟大天才。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丁·戈迪默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代总序) 如果仅仅将钦努阿·阿契贝理解为一位“政治作家”、“社会作家”,无疑是错误的。甚至可以说,在当下的中国,翻译、出版、阅读钦努阿·阿契贝的价值,也就在于“如何理解钦努阿·阿契贝”。 ——题记 一、比夫拉知识分子 在当代国际文坛,钦努阿·阿契贝是一个备受瞩目的名字。他被誉为“现代非洲小说之父”,因为他第一次写出了“发自非洲人内心世界的英语小说”;他还在《远景》和《外交杂志》评选出的“全球百名公共知识分子”中名列第三十八位,因为他不屈不挠地就全球和祖国尼日利亚的政治、社会事务发言;除了诺贝尔文学奖,他获得了几乎能够获得的所有国际重要文学奖项:2007年,他击败菲利普?罗斯、拉什迪等人,获得第二届国际布克奖,因为“全世界的作家都在为新的现实和新的社会寻求新的语汇和新的形式,阿契贝为他们指明了道路”。2002年,他获得德国书业和平奖,因为他是“西部非洲大陆文学传统的缔造者”——在他之前获得这个奖项的是哈贝马斯,在他之后获奖的则有苏珊?桑塔格、帕慕克等。 钦努阿·阿契贝生于1930年的尼日利亚,属于伊博族,家庭信奉基督教;尼日利亚的另一位著名作家、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索因卡则为约鲁巴族人。尼日利亚共有250多个民族,国内的三大民族分别是豪萨—富拉尼族、约鲁巴族和伊博族。伊博族散布于尼日尔河和克罗斯河之间,占有全国人口的近五分之一。在部落时期,伊博族一直没有建立严密的政府组织,每个村落各自为政,与外界隔绝,甚至没有统一的语言。由于伊博族的封闭和强悍,曾被殖民者诋毁为“耽于吃人肉的恶习”。伴随着殖民统治的深入,伊博族的很多人逐渐信奉了基督教,并以注重教育、发展经济而闻名。 上世纪70年代,萨特曾经说过,假如他是一位比夫拉知识分子,他绝不会从事文学工作,而应该做医生、司机等对社会更有贡献的工作。对于世界历史来说,尼日利亚内战——“比夫拉战争”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现代社会第一次以饥荒为作战手段。1960年,尼日利亚从英国殖民者手中赢得独立,国内部族冲突加剧,伴随着新的石油资源的发现,1967年内战爆发,史称“比夫拉战争”。血腥的“比夫拉战争”使尼日利亚全国死亡300万人,其中100万人死于饥荒。这场战争促成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建立,并引导全球开始关注非洲饥荒问题。 钦努阿·阿契贝就是一位“比夫拉知识分子”——战败的一方,内战后被边缘化的伊博族。 战争期间,钦努阿·阿契贝被迫离开在尼日利亚广播公司的工作,先为伊博族的“比夫拉政府”工作,后在美国教书和写作。作为一个作家,他亲历了尼日利亚剧烈的社会动荡——部落文化与西方文明的冲突、尼日利亚争取独立的斗争,然后是“比夫拉战争”,然后是战争之后依旧动荡不安、军事冲突不断的尼日利亚和西部非洲。政治伴随着他的文学创作,他曾经说过:“一个非洲作家如果试图避开巨大的社会问题和当代非洲的政治问题,将是十分不恰当的。”因而,钦努阿·阿契贝的全部文学创作,就是展现尼日利亚的社会变迁,比如著名的“尼日利亚四部曲”——《瓦解》(ThingsFallApart,1958)、《动荡》(NoLongeratEase,1960)、《神箭》(ArrowofGod,1964)和《人民公仆》(AManofthePeople,1966);短篇小说集《战地姑娘》(GirlsatWar,1972)、长篇小说《荒原蚁丘》(AnthillsoftheSavannah,1987)以及评论文集《创世日前的黎明》(MorningyetonCreationDay:Essays,1975)、《尼日利亚的不幸》(TheTroublewithNigeria,1984)。其中,尤以他的“尼日利亚四部曲”最为著名,可谓“史诗”,表现了19世纪英国殖民者来到尼日利亚至尼日利亚独立时期的全部历史——《瓦解》的主题是殖民者的到来和伊博族社会的瓦解,《动荡》叙述了一个伊博族青年在殖民者“创造”的城市文明中的茫然,《神箭》描述了基督教对尼日利亚部落文明的蚕食,《人民公仆》讲述了独立之后尼日利亚以部族为单位的“选举政治”的丑陋。 二、天鹅之歌 然而,如果仅仅将钦努阿·阿契贝理解为一个“政治作家”,无疑是错误的。甚至可以说,在当下的中国,翻译、出版、阅读钦努阿·阿契贝的价值,也就在于“如何理解钦努阿·阿契贝”。因为中国和尼日利亚一样,自19世纪起开始遭遇殖民主义的战争,旧的社会体制轰然倒塌,血腥的内战使民族分裂……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国的文学强调政治性和社会性,我们曾经把钦努阿·阿契贝视为“亚非拉兄弟”;如今,后殖民主义理论在中国蓬勃发展,一些学者又将他的作品理解为对殖民主义的控诉。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永远比政治复杂,甚至比社会复杂。以上两种解读,实际上贬低了钦努阿·阿契贝。钦努阿·阿契贝固然关注政治与社会,关注殖民主义对尼日利亚的掠夺和破坏,然而,这些问题不是他作品的真正“主题”。在反殖民主义和现实政治的表层之下,他所关心的,依旧是文学的永恒主题:在文化和道德的巨大变化之中,人有什么作为? 钦努阿·阿契贝的代表作《瓦解》创作于1958年(两年后尼日利亚赢得独立),该书出版之后,引起巨大轰动,全球共售出了一千万册。小说的故事很简单:英雄如何走向末路。该书题词引用了爱尔兰大诗人叶芝的名句:“Turningandturninginthewideninggyre/Thefalconcannothearthefalconer/Thingsfallapart;thecentrecannothold/Mereanarchyisloosedupontheworld。”这首诗名叫《基督重临》(TheSecondComing),在此引用几句中文译文: 在向外扩张的旋体上旋转呀旋转, 猎鹰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呼唤。 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 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 血色迷糊的潮流奔腾汹涌, 到处把纯真的礼仪淹没其中; 优秀的人们信心尽失, 坏蛋们则充满了炽烈的狂热。(袁可嘉译) 在叶芝写下这首诗后几年,居住在清华园的历史学家陈寅恪写下了《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 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钜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 1927年6月2日,国学大师王国维自沉于颐和园。在《瓦解》的结尾,主人公奥贡喀沃以一种为部落所不齿的方式结束生命,自缢于树上,“他的死尸是邪恶的”,“污秽了土地”。就奥贡喀沃的自杀来说,殖民者的到来和侮辱,仅仅是一个外部因素;导致他选择自杀的深层原因,是部落坚守千年的文化与道德在溃散;促使他走向自杀之路的,则是个人的“暴怒”性格。 在钦努阿·阿契贝笔下,英国殖民者的到来,给伊博族的部落文明以最后一击,而在这之前,部落文明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已经出现裂缝,慢慢溃散。 小说的主人公奥贡喀沃是一个顽固、易怒的人,他是部落的英雄,固执地坚守着部落的文化和律法,辛勤地种植木薯,维持着一个家庭的体面,并且在部落中享有盛誉,在祭祀的时候充当“神的代言人”。为了这种坚守,小说中,奥贡喀沃两次挥刀斩人。第一次,在部落的复仇仪式上,他挥刀砍死了自己的养子——一切从此刻开始瓦解,“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喝醉了酒的巨人,在用蚊子的脚走路。他的头上不时发冷,全身也跟着哆嗦起来”,家庭和儿子永远没有原谅他(小说的后半部分,他的儿子信奉了基督教,这给了他致命一击),部落中的人对他的残酷也感不满(“但是如果神说我的儿子应该被处死,那我既不去争辩,也不去做执行人。”)第二次,在部落会议上,他慷慨激昂地向白人宣战:“我们所有的神都在哭……因为他们受到了可耻的亵渎……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恶魔连根铲除……”,他挥刀砍死了白人的信使。在执著地坚守部落律法和维持自己的“强大”的同时,他没有察觉,部落的律法和文化,社会的结构和人心,已经在悄悄改变。这一改变的过程,是必然的、不可逆转的。 三、古希腊悲剧英雄的复兴 如果仅有时代变迁的主题,钦努阿·阿契贝依旧是一个二流作家。《瓦解》之所以卓越,在于钦努阿·阿契贝塑造了一个“悲剧英雄”。英雄是文学的永恒主题,甚至是二三流文学的唯一主题,所谓英雄和美女的故事是也。然而,《瓦解》中的奥贡喀沃,是对古希腊悲剧英雄的复兴。奥贡喀沃是一个“暴怒”的人,他在维持部落律法的同时,也在冲撞律法——“他的第一个妻子和第二个妻子惊慌失措地从自己的茅屋里跑出来,哀求他,提醒他这一周是神圣的。可是奥贡喀沃打起人来,是一不做二不休的,甚至于连神都不怕。”因为在圣洁的日子对神的冒犯,他被部落放逐。在这一刻,个人的悲剧命运,就与部落衰颓的命运融合为一,纠缠在一起,走向屈辱的终结。小说的语言始终是克制的,奥贡喀沃的命运具备一种古典美:庄严肃穆,简洁,沉稳,清晰。在历史的进程面前,黑非洲文化的衰颓不可避免,英雄的悲剧命运也不可避免。唯有悲剧主题,文学才得以成立;唯有在悲剧主题中展现个人命运不可逆、不可选择的历程,英雄的形象才得以成立;唯有在文学所描述的个人命运中注入悲剧的因子,个人的命运才得以在文学上成立。 中国近一百多年的历史,和尼日利亚一样,均处于传统文化与道德溃散、新的文化与道德建立的时代,也就是李鸿章曾经说过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实际上也是世界各种文化的共同命运。钦努阿·阿契贝引用的叶芝名诗,“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描述的是基督教文化的溃散。陈寅恪的《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描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溃散。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则描述了整个西方文化和道德的溃散:“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 对于传统文化,钦努阿·阿契贝并没有赞美和哀婉。甚至在《人民公仆》中,钦努阿·阿契贝在小说开篇就以嘲讽的笔触描述了“猎人协会仪式”(西部非洲的某些部族对英雄的欢迎仪式),随即在小说的展开中批判了尼日利亚的部族政治。钦努阿·阿契贝着力描写的是传统文化与传统道德衰颓的过程,而不是这一文化与道德好与坏的问题。无论好坏,钦努阿·阿契贝以及他笔下的众多人物,都浸透着这一文化的残余因子,成为自身生命体验的一部分,如同他的小说中俯拾皆是、随处可见的部落神话、歌谣、谚语。身为传统文化与道德中人,面临这一文化溃散的不可逆命运,人可做可为的,实际上是很少的。“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陈寅恪笔下的王国维,就是钦努阿·阿契贝笔下的奥贡喀沃。 王来雨 2008年6月4日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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