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夜船》:我一直深知一点,这份恋情是用寂寞支撑着的。两个人静悄悄地待在孤独的黑暗中,无法摆脱已经麻木的心情。 《夜和夜的旅人》:那时,夜晚也散发着光芒,似乎可以长长久久到永远。总感觉像是有人恶作剧,目光闪烁的哥哥对面,一片深远的景色。 《一种体验》:又是清晨,一切归零,如果映出无限的夜景渗透出来的感觉能让人尽享美丽的事物,就算无可奈何的心情只有这种颜色,也不会在意。 作者简介: 吉本芭娜娜(よしもとばなな) 1964年在日本东京出生,毕业于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文艺学科。 1987年凭借《厨房》获得海燕新人文学奖。 主要作品还有《哀愁的预感》、《甘露》、《N·P》、《虹》等。 2000年凭借《不伦与南美》荣获意大利多玛格文学奖。 曾与日本著名艺术家奈良美智合作推出《无情·厄运》、《阿根廷婆婆》、《雏菊人生》三部作品。 在欧美和亚洲各国享有盛誉。 目录: 白河夜船,夜和夜的旅人,一种体验,真的睡了好多(文库版后记)这是一个小小的重生物语。 芭娜娜认为,人总是坚强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独自一人时竟变得如此贪睡呢? 睡眠仿佛涨潮一般向我涌来。我对此手足无措。这种睡眠无涯无垠,其深无底,电话铃声也罢,外面行驶的汽车声也罢,在我的耳朵里都变成了悄无声息。我既不觉得丝毫的痛苦,也不觉得空虚寂寥,在我的感觉中,只有一个死沉沉的睡眠世界。 只有醒过来的一瞬间,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当我仰望着有几片云彩的天空时,心里知道我已经睡了很长的时间。我心里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虽然自己原本并不想睡的,却在床上虚度了整整一天……在这种类似于屈辱的沉重的后悔中,蓦地我感到了一阵惊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将自己委身于了睡眠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停止了抵抗呢?我曾经有过的朝气蓬勃、心神清爽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想起来,那似乎是太遥远了,宛如太古时代一般。我的眼睛中只见到了一些羊齿类植物和恐龙等的粗犷鲜明的颜色,眼前只是出现了一些如同遥远的过去一般的朦胧的画面。 只有男朋友的电话,即使睡着的时候我也能知道。 岩永打来的电话铃声,跟别的不一样,我会听得很清楚。不知为什么,我总能清楚地明白。其他的各种声音都是从外面传入耳朵的,而他打来的电话,就如同我戴着耳机一般,这声音是从我头脑里边欢快地响起来的。于是我起身拿起了电话筒,这时他就会以一种令人心头一惊的低沉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寺子?” 我答道,是。我回答的声音实在太虚空了,他不觉笑了笑,然后每次都问我同一句话: “您又在睡觉吧?” 他平时说话不夹带一点点敬语,这时突然以这样恭敬的口吻跟我说话,我听了后满心喜欢,每次听到,仿佛就觉得这世界“倏”地一下关闭起来了。好像卷帘门一下子落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我一遍又一遍地玩味着这声音的余韵。 好不容易,我的意识终于清醒起来,我对他说道,你上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是一个下雨的黄昏。突然下起的大雨的雨声和黑沉沉的天空的颜色,将整个城市包裹了起来,就在这时你突然打来了电话,成了我与外界相连的极其重要的联络线。 当他的声音开始说起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时,我开始觉得无聊。我心里想,与其听那样的话,我倒宁愿你再说一遍“您又在睡觉吧”,再说一遍吧。我一边想着一边用脚顿着地板,手里做着记录。嗯,几点。好,就在那儿。 要是现在有人肯向我保证说,我们俩目前的这种行为是真正的恋爱的话,我恐怕会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下心来,情不自禁地跪倒在那人脚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目前的行为只是过眼云烟的话,那么我宁可像现在这样一直昏睡过去,希望听不到他的电话铃声。我希望立刻就让我一人独自待着。 就在这样忐忑不安的困倦中,我迎来了与他相识了一年半后的夏天。 “我一个朋友死了。” 我没能说出这句话,至今已经两个月了。我明白,我要说的话,他一定会认真倾听的。可连我自己也弄不懂,我竟然一直都没有说。 在夜里,我心里总在思量:说么?现在就开始说么? 我一边行走着,一边在寻找词语。 我一个朋友死了。你没见过吧。是跟我关系最要好的一个女孩子。名叫诗织。大学毕业后,她做了一份非常怪异的工作。嗯,怎么说呢,是一种挺复杂的类似于卖淫一样的活儿,算是服务行业吧。但她真的是一个好女孩。念大学的时候,她就跟我两个人住在我现在住的房子里。那时真是愉快极了,开心得不得了。没有任何可怕的事,两个人每天聊天说闲话,或通宵不眠,或喝得酩酊大醉。不管在外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回到房间后又说又闹,乱开玩笑,烦恼顷刻就抛在了脑后。那时真是开心呀!我还经常跟她一起讨论你我之间的事呢。说是讨论,其实是说一些你的坏话呀,或是讲一些你的吸引人之处呀,两个人之间就老说这些话。这下你明白了吧,男人和女人,绝对成不了朋友。当彼此之间真的已经很融洽的时候不是已经……不,不,我跟诗织不是恋情,我们真的是很要好的朋友。和诗织在一起,具体怎么我也说不好,就是当人生的沉重“咚”一下降临在你头上时,这沉重会减轻一半。你的心情会变得轻松起来。她虽然也没有特意为你做点什么,但不管你的精神处于何等放松的状态,都不会有任何紧张感向你袭来,而是一种恰恰好的亲切温柔的感觉。还是女孩子做朋友好。那时你也在,诗织也在,我心里虽然充满烦恼,不过这一类小孩游戏一样的玩意儿,如今想起来,却是像过节一样令人怀念。每天哭哭笑笑。对了,诗织真是个好女孩,她“嗯、嗯”地听你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微笑。而且会出现两个小酒窝。但是,诗织自杀了。当然她早就离开了我现在的房子,一个人住进了豪华的房间,结果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在房里小小的单人床上死去了……她的工作间里有一张硕大的、就像是中世纪贵族睡的那种松软的、带有顶盖的大床,她为什么不躺在那上面死去呢?我虽然是她的朋友,却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我还以为诗织会说,反正要死,死在豪华大床上更可能进天堂。她母亲从乡下飞过来,打了电话给我,我才得知了她的死讯。我是第一次见到她母亲,她跟诗织长得很像,见到她,我满心悲伤,她问我诗织在做怎样的工作,我到底还是没能回答她。 这些话还是无法顺溜地说出来。我知道,我越是想把脑子里想的东西说出来,这些话语就越容易变成粉末,随着往前倾倒的颓势,在风中零落飘散,所以说不出口。按我这样的说话方式,什么都无法告诉对方。结果唯一能正确表达的,就是“我一个朋友死了”。究竟该用怎样的表达方式才能传递出我内心的凄凉呢…… 在临近夏天的夜空下,我边走边想。在走过车站前的一座很大的人行天桥时,他说: “明天我只要下午去上班就可以了。” 汽车的长蛇阵连成一片,闪烁着光芒,在远远的街角处拐了进去。夜突然变得无限悠长。我心里挺开心,忘却了诗织。 “那,我们在一起过夜吧。” 我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他并没有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平时的微笑说:“好呀。” 我觉得很幸福。我喜欢夜晚,喜欢得不得了。在夜色中,似乎一切都可能发生,我睡意全消。 和他在一起,我偶尔会见到“夜的尽头”。对我而言,那是此前从未见过的景象。 不是两人同时达到高潮的时候。高潮的时候,只是两人之间毫无缝隙,也无暇驰心旁骛。他是个在做爱时一句话也不说的人,太过于沉闷,所以我就故意逗他说这说那的,但实际上我是非常喜欢彼此都沉默不语的。我总觉得,通过他,我仿佛是与一片巨大无边的夜睡在一起似的。正因为他闭口不语,我才感到自己在整个地拥抱着比他本人更加深刻真切的他。在他离开我的身体、说“可以睡了吧”之前,我脑子里可以不思考任何东西。只要闭起眼睛去感受真正的他就行了。 这是夜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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