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维尔和鹦哥儿分别来自历史的两边,一个是法国贵族,表面上被派往美国考察监狱制度,实则为了保命而奔向新世界;另一个是英国印刷工的儿子,一心想成为画家,却时不我与,成了奥利维尔的仆人,负责监视和保护他年轻的主人。随著主仆二人在美国的旅行中时分时合,他们在爱情与政治,监狱与艺术世界中沉浮。彼得?凯里以其独到的视角和幽默睿智的笔触考察了美国建国初期的民主制度,探讨了新旧大陆之间的关系。小说主人公奥利维尔是以撰写《论美国的民主》的著名法国政治思想家、历史学家德?托克维尔为原型。 作者简介: 彼得·凯里是当代澳大利亚文学的领军人物,被誉为“澳大利亚最有才华和最令人激动的作家之一”。他凭借《奥斯卡与露辛达》(1988)和《凯利帮真史》(2001)两次获得布克奖,是仅有的两位两度荣获布克奖殊荣的作家之一(另一位则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凯里的作品怪诞、幽默,具有寓言式小说和科幻小说的特征。鹦哥儿 1 第尔伯侯爵变成了一个小贩,他成了瓦特金斯的鸟儿的经纪人,这非常适合他,也许这并不像做间谍那样适合他,但是这比在街头兜售前往他的老朋友们的城堡的邀请信更相宜、更符合他的性格。至于他是否懂得他所兜售的东西的艺术价值,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很难抗拒这样的一个信念,那就是说,一个赞扬你的人有一个很机灵的与眼睛相连的头脑。 他给我写信道,亲爱的鹦哥儿先生,这些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事实上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作品,如果不这么说,那准是着魔了。如果约翰?莱利特公司能继续生产这些优美的作品,你的名声将比我们可能想象的要传播得更加遥远。我的父亲会从他的坟墓中醒来,来想一想我们的联合,这是一个强大的企业,基于我的被广泛地信任的想法,和最近所提供的特拉华鸟儿做证据,我获得了43份新的订单,这数目写在这页信笺上,它们现在仍然教我如此地惊讶不已。 从今以后,我想你可以抬高你的价格百分之二十,如果你同意这个数的话,我将稍微增加我的进项的百分比,比方说,百分之七。请放心,这绝不会使未来的订购者们的胃口缩小。如果这种情况发生的话——它是不会发生的——我将负责弥补你的损失。你知道我一直是信守我的誓言的。 我仍然在布鲁日,收到另加的5份第二册的订单,在每一个方面都非常成功,只是和一个银行家有一点儿麻烦,我肯定你还记得他,他的妻子在过去对你有一个非常好的印象。我可以肯定你不可能给她写信了,所以我纳闷她为什么如此与我们的企业作对。她现在希望撤销她丈夫的订购。她告诉我,她收到的对开本是如此糟糕,她不想要了。当我听说这一情况时,我感觉受到了伤害,后来,我喝了一杯荷兰杜松子酒,我便自我安慰,捉摸这可能是你自己过去的恶作剧造成的。 布鲁日市民德?科克先生仅仅半小时之前到我的寓所来访,所以我的鹅毛笔有一阵干枯了。正像他们国家的人那种奇怪的脾气,他干事儿非常干脆:也就是说,他一下子就下订单了。所以,鹦哥儿先生,请你为他找一种漂亮的干净的色彩印刷得精致的刻本——一共20幅,附上标题封面、 目录: 页和订购者姓名,装订成一份精美的画夹,所有的纸张都要用细白薄纸。包装就像你最近邮寄的那样。额外花些钱完全是值得的。 顺便说一句,我感谢你给我寄来你在那漂亮的河畔的房子的画。艾恩格鲍?德?特克塞洛伯爵夫人和她的女儿们都异口同声地说房子是很时髦的,天晓得她们是什么意思。我怀着很大的乐趣问他们是否还记得你,我的仆役。 什么,那可怕的人吗?她们尖声叫了起来。 我说,他在美国,这是他的房子。 多好玩!她们几乎无法控制她们的感情,既怀有惊异,又带有愤懑,一种极度的搅混在一起的情感,特别是那较年轻的女儿十分赞赏那小溪上的桥的完美设计,想要知道谁是那建筑师。 他们三人都对瓦特金斯先生的《白头鹰与蛋》异常着迷,这幅版画我是在她们面前打开包装的,我完全相信我们会有三份订单,虽然这买卖不会很愉快,因为伯爵夫人如果不像一个农夫那样讨价还价的话,已经买不起一张进法国喜剧院的门票了。我想我最好将那幅画藏起来,那画对我来说太神奇了。你知道我是指哪一幅画——那幅你的异乎寻常地漂亮的妻子的人工上色的小巧玲珑的镌刻版画,你妻子的神态,手那么轻放在肚子上,仿佛那身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所有这一切都显示你在你那样的年龄将成为父亲了。我希望我正确地理解了那幅镌刻版画,作为一种个人的记忆,一件欢庆我们的不同寻常的友谊的礼物。告诉我,我对不对?我对自己的看法完全是有信心的,因为谁会去购买一幅不认识的怀孕的女人的画呢? 我希望,你将能默默地接受这一不幸的事件,但是,也许在美国,正如你早先报告的那样,每一个人都活得很长,所以,如果你考虑在那儿留下来,你将看到你的孩子们从子宫到婚礼圣台的全过程。年迈的父亲的孩子们的眼睛有一种忧郁的灰意,这一点我在多个大陆观察到了。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们继承了老人的智慧,而是因为他们生来就知道他们将与给与他们生命的父亲道别。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对此我从来就没有感到遗憾。因为除了那可怕的贵族头衔能传给他们之外,我什么也没有,而那贵族头衔给我造成了终生无尽的痛苦。 鹦哥儿先生,你似乎处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境况之中。我不会说你将会非常富裕而来侮辱你,但是在为你的孩子规划未来时,我规劝你学习黄蜂——黄蜂麻痹蜘蛛和其它昆虫,好让下一代的黄蜂吃它们,这是真的吗?——这样,虽然老一代去世了,黄蜂的下一代仍然有足够的食物。如果我说错了,请不要介意。这是一个很好的原则。瓦特金斯一定知道。 不管怎么说,你的妻子是绝代的佳人,她站在那儿的风姿,肩膀向后收紧,微风轻轻地吹起她的秀发,这一切让人不禁想到,她将以尽可能好的心情、力量和充沛的精力为你生育美国的孩子。我于此想到瓦特金斯对他的那幅孵蛋的老鹰的镌刻版画所做的说明。 当它们的年轻的后代还非常幼小的时候,父母对它们的爱是伟大的……然而,当年轻的一代成长了,长了翅膀了,能自己捕食了,还不想远走高飞的话,那么,年老的鸟儿将会叮啄它们,将它们从巢穴驱赶出去。 在这里是一个老人,或者说更老的一个人的规劝,我80岁了,其中60年我是在贫困中度过的。没有孩子。 然而,你是一个机灵鬼,对于处于你的地位中的人来说,你太微妙,太神秘了,我捉摸你将会如你所乐意的方式,或者机会可能允许的情况下生活下去。 我注意到美国目前货币的不可靠性,我给你邮寄硬币来,并按你的要求将它上了保险。 先生谨书 2 我在布鲁明代尔路上买下一栋农场,当我说农场,我并不是指像霍格兰的那种农场,而是指哈德逊河沿岸一群山峡和长满树林的山峦,在哈莱姆高地以南三英里的地方。除了古老的奇迹哈德逊河之外,我们还有一条非常便利而有用的小溪,人们告诉我们它叫拉特斯基尔,我们把它改成为名副其实的欢乐溪。 在这儿,在一个夏日的下午的薄雾中,满眼是湿润的远古森林组成的绿意,马塞尔德又一次准备画一幅油画,在油画的中心将画上包围在我们周围的一片光辉。她在楼上的工作室里,在那儿挂着一条天鹅绒丝绒的帘子,以挡住灰尘飞到三个上色的姑娘那儿去,她们正忙着在同一间长长的房间里给鸟儿上色。准确地草拟一幅油画,对于我那不同寻常的爱人是一系列灾难,我也不得不成日价地忍受她的画粉啦、半粉質底油啦、油画颜料啦、甚至石墨啦的干扰。这有时候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痛苦,虽然一般地说我还是一个所谓的好丈夫。 在这一天,她正在画前用一块浮石磨去她早先戴着砂皮手套涂抹上去的涂料。在这之后,画面就有了更多的铅白,然而仍然在不停地用浮石在磨,天晓得这是否会保留印第安夏日下午的光呢?这个国家的光是它的最伟大的快乐和负担。 她在用砂皮手套激烈擦拭画面的时候抬起头来,瞥见一个人在尘土飞扬的路上正向哈莱姆走来。她随即在地板上跺了三下脚,曾经那么轻率而为的她处于经常性的焦虑之中,生怕保险办事员和他们的探子来造访她。 我从正门走了出来,俨然就像这庄园的主人,事实上我就是这庄园的主人,虽然这宏大的地产只是峡谷、原始森林和黄土,没有一头牲畜,除了一头拉车的叫比夫的马以外。往我们走来的并不是保险办事员。事实上,这走来的家伙一副模样就像一只身后拖着粪蛋的甲壳虫,只是粪蛋原来是一只偌大的箱子,就是绅士们旅行时喜欢拿的那种箱子。 我过了好久才明白来的原来是我的主人偏头痛勋爵,殷红的脸上蒙着尘土,他试着送来这箱子,其实这箱子早把他打倒了。他将箱子从左肩上移到右肩上,然后再放在背脊上,卸了下来,用他的手将箱子滚动起来,又把它抱起来,放在我们的小桥的栏杆上。 我赶紧奔跑过去帮助他,就像有史以来最死心塌地的走狗,然而,当我来到他的面前,我太窘迫了,说不出一句话。我将他的箱子搁在我的背上,没有打一声招呼,也没有询问他怎么落到这种境地,,我将他引进了屋子。 我用不着是一位牛津大学的导师便可以揣测出来他的婚姻灰飞烟灭了。我的心当然非常同情这可怜的笨蛋。然而,那平常的人的器官就像詹妮纺纱机一样地复杂,当他这个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所有的象征官衔的穗带都被扯掉了,长筒袜显出来了裸露的肉,上帝饶恕我,我心中不由产生一种有罪的幸灾乐祸的感觉。当然啦,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心肠的杂种。看到他的痛苦我并不快乐,但是,我想我和其他的人都完全是平等的人,当我看到他身上的那些漂亮的光采已经不复存在,我还是有点儿高兴的。在那时刻,在一个灰雾蒙蒙的午后,似乎他来到就是为了跟我们在一起,跟我们一个样,和我们同命运、共呼吸了。那使我感到幸福。然而,我是应该彻底地感到羞耻的。 我请他坐在我们的桌边一只好椅子上,马塞尔德给他端来了茶、面包和黄油,他一下子吃了三片面包,那是我们大家的食量。妈妈已经煮了一锅水(为的是给一只不幸的加拿大野鸭脱毛、剥皮的,那野鸭是飞在几英里高的天上打下来的),我把这烫水征用,拿到屋边,倒在澡盆里,然后再兑一些哈德逊河水,使之温度适中。我陪伴这可怜的人到这可爱的地方,他除了在脚触及澡水的时候发出一点儿惊叹声以外没有说一句话,他的脚上长满了流血的水泡,水泡就像橘子皮那样的又糙又厚。 照顾他我享受到巨大的快乐,我也不是有这种感觉的唯一的人。瓦特金斯夫人驱赶小马车到哈莱姆客栈去,希望能为她的同胞找到一些好酒。而马塞尔德则在他的箱子里搜索,看看能否找到一些干净的衣裤把他来时的行头换下来。 “他没有仆役,”她后来轻轻地耳语道,所以我便知道他的箱子里一定会是怎么样的糟糕的样子,当他在韦塞斯菲尔德被遣送走时,没有人帮助他打包。 我给他洗涤头发,我发现头发里全是砂砾和树枝梢,他是如此地脏,我得打三遍肥皂才能看到有泡沫起来,洗好了,我用毛巾擦干他那聪明的脑袋,他的头发变得柔软而卷曲了,就像教堂里的天使。 “感谢你,莱利特老爷,”他说。 “欢迎你,”我回答说,虽然在这特殊时刻称呼先生会更好一些。我有一种巨大的、孩子气的冲动要对他说,我将照顾你,并说,这是我自己的房子,我自己的亲爱的妻子,我的成功的企业。你可以安全地呆在这儿,撰写任何你想写的书。 他说,“如果你能为我找到一张床的话,我将会非常感谢你的。” 马塞尔德的妈妈烧烫了她的黑铁,给他熨了衬衣,现在也有了干净了些的长袜和裤子,当他穿戴得干干净净,我便陪伴他到里屋,上了楼。我想,你瞧,我有这么多的房间。他一定惊呆了。 “请等一等,”我说,我让他站在楼上,而我去询问那两个漂亮的小着色师,她们是否介意晚上共睡一个床,她们当然愿意把床垫让给一位法国贵族。当我出来时,我发现楼道里空荡荡的了。我听见他的鞋子掉下来的声音,于是我明白了他去睡在我们的房间里了。 一会儿,我的原先的主人已经熟睡了。当我带着马塞尔德来看这一幕时,他已经在轻轻地打鼾了。我们,她和我,站在一起,我的手搂着她的肩膀,我们这一对人儿就像傻瓜蛋一样地在笑,仿佛他是我们的孩子一样。如果我的父亲和他的朋友们能目睹这一幕,他们会从坟墓里站起来的,马塞尔德和我为他能在一个如此宽敞而漂亮的房间里睡一会儿而感到骄傲而幸福——偌大的窗户,吹进从哈德逊河飘拂来的微风,墙上挂着描绘这条河的万种风情的油画,那是我的亲爱的人儿不断捕捉到的凌晨和落日时分的飘忽的光,中午时分的清晰而又清晰的天色,以及就在当天下午的那暖洋洋的威士忌色的雾霭。 马塞尔德和我共睡过许多床垫,而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床,是从路上往北移居的一家人那儿买来的。我没有冒昧询问谁曾经睡在这张床上,但床很便宜,而且漂亮——华美的铸铁架子,床顶上装饰着一颗黄铜的太阳,在每一根床柱上饰有一颗月亮。 而现在,他躺在那儿,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客人,奥利维尔-让-巴蒂斯特?德?克拉雷尔?德?加蒙,在我们照料和保护之下。 马塞尔德在布鲁顿先生的工作室的工作使她没有任何理由因法国贵族而多愁善感,但是,当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明白了她被这个最不可能的友谊而感动了,也许这友谊是世界还从未见过的唯一的一个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