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区柯克的经典电影《惊魂记》时长108分钟。1993年,先锋艺术家道格拉斯·戈登将其拉长至24小时,挑战人的视觉及认知极限。 唐·德里罗受此启发,从早期创作中宏大的历史与社会场景里退出,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人类的心智与灵魂之上。 《德里罗作品:欧米伽点》小说里有两个故事,一个发生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24小时惊魂》的展厅;另一个发生在炎热荒芜的沙漠。 吉姆,一个独立电影制片人;埃尔斯特,73岁的前军方顾问。两人一起观看《24小时惊魂》,之后,吉姆邀请埃尔斯特制作一部前卫电影,为此来到埃尔斯特在沙漠中的房子。两人喝酒、谈话,讨论孤独、时间和人类心灵。后来埃尔斯特年轻的女儿杰茜来到沙漠,改变了两人相处的氛围。但接下来发生的悲剧,却让两人的抽象谈话受到质疑。 他们仅存的只有失落,强烈而不可理解。 作者简介: 唐·德里罗,1936-,美国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诺贝尔文学奖热门候选人,哈罗德·布鲁姆所推崇的“美国当代最重要的四位作家之一”。 以“代表美国文学最高水准”的创作,赢得了美国全国图书奖、美国笔会、索尔·贝娄文学终生成就奖、耶路撒冷奖等十多种重量级文学奖项。 创作经典:《名字》(1982)、《白噪音》(1985)、《天秤星座》(1988)、《地下世界》(1997)、《大都会》(2003)。 近年新作:《欧米伽点》(2010)、《天使埃斯梅拉达:九个故事》(2011)。 目录: 思维的爆破点和质变:阅读《欧米伽点》——张琼 无名9月3日 1 2 3 4 无名29月4日 致谢当代美国最杰出的小说家有四个,他们是菲利普·罗斯、科马克·麦卡锡、托马斯·品钦,还有唐·德里罗。 ——哈罗德·布鲁姆 德里罗以人难以想象的力度,深入解剖了我们的人性之谜,无人能及。 ——乔纳森·弗兰岑 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让人信任、最有活力的作家。 ——约翰·伯恩赛德 德里罗最好地呈现了内在生命的细微时刻,将抽象知识的虚无展现得淋漓尽致。当代美国最杰出的小说家有四个,他们是菲利普·罗斯、科马克·麦卡锡、托马斯·品钦,还有唐·德里罗。 ——哈罗德·布鲁姆 德里罗以人难以想象的力度,深入解剖了我们的人性之谜,无人能及。 ——乔纳森·弗兰岑 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让人信任、最有活力的作家。 ——约翰·伯恩赛德 德里罗最好地呈现了内在生命的细微时刻,将抽象知识的虚无展现得淋漓尽致。 ——《出版人周刊》 这是一部冰冷、令人不安的杰作,充满了犯罪感、失落和悔恨,可属作家最好的作品之列。 ——《柯克斯书评》 这部作品简练而诗意,创造了一个极简主义者的梦想世界。 ——《图书馆月刊》 德里罗是美国当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苏格兰星期日报》真实的生活无法归于口头表达或书面写出的言语,谁都做不到,从来做不到。真实的生活开始于我们独处之时,独自思考、独自感受、沉溺于回忆之中,有如梦境中清醒着,经历着那些极其琐屑的细微时刻。他不止一次这样说,埃尔斯特就是这样,说的方式也不止一种。他说,当他坐在那里盯着光秃秃的墙壁,想着晚饭吃什么的时候,生活出现了。 他说,一部八百页的传记不过就是关于死人的胡猜。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还差不多真信了。他说我们一直都这么做的,所有人都这样,真实的我们就在那些飞驰的思绪和模糊的意象之下,无聊地想着我们该什么时候死去。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无论我们是否意识到。这是当我们往列车窗外看去时不请自来的思绪,在冥想中给人留下小小的、钝钝的恐惧印记。 太阳的炎热在透进人体。这正是他所要的,他要感觉热量刺进自己的身体,感觉身体本身,把身体从他所谓的新闻与交通的恶心中营救出来。 这一沙漠,远离城市,远离散落的小镇。他要在这里吃饭、睡觉、流汗,要在这里无所事事,干坐着,想着。一幢房子,此外只剩无限的遥远了,没有景点,没有壮观的风景线,只有空阔的距离。他说: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停止说话。没有可说话的人,除了我。一开始他偶尔同我说说话,而日落时从不这样。那不是带着大把股票债券光荣退休的时刻。对埃尔斯特来说,日落是人类发明出来的东西,是我们凭感知把光与空间编排成让人敬畏的元素。我们看着日落,并敬畏于斯。当无可名状的色彩和大地出现了明确的轮廓,具备了清晰的外形和延展时,空气似乎有一阵颤抖。也许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有年龄差距,才使我觉得他在日落的最后一道光亮中感受到了特别的东西,感受到了持续的不安宁,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那种。这大概可以解释他默不作声的原因。 那幢屋子是一个可怜的混搭品。屋顶覆盖着波纹金属板,罩着下面用墙板搭起的屋架,屋前一条石子路,尚未完全铺好,屋外一边加了一层阳台。我们就坐在那阳台上,度过了他默不出声的几个小时,头顶一片犹如炬火通明的天空,在白晃晃的正午时分,几乎看不见附近的群山。 新闻与交通。体育与天气。他提起被自己留在身后的生活时用的就是这几个尖酸的词语,那两年多的时光,是和一群思维精准、制造战争的人一起度过的。那都是背景噪声,他说着挥了挥手。他要表达不屑时喜欢挥一下手。那些跨部门的工作组,要做风险评估,要起草政策文件。他是个局外人,赞同聘用他的人很多,但他本人却没有在政府工作的经验。在一间把守严密的会议室里,他和其他战略策划者、军事分析家坐在同一张会议桌前。用他的话来说,他去那里,任务是进行概念化思考,用他的话来说,是将总体思维和原则运用到具体事务上去,如部队调遣和反游击策略等。他说,对他的背景调查没发现任何问题,所以他能读到机密电文和限制级报表,也能听到驻地专家、情报机构里的精神医生及五角大楼的幻想家们的闲聊。 五角大楼E侧的三楼,他说,巨大而时髦。 他宁肯舍弃这一切去换得空间与时间。那是他似乎通过毛孔吸进身体的东西。距离会将大地上所有的景观都裹藏起来,还有地质时间的力量,存在于那里的某个地方,发掘者正用坐标网格寻找着风化的骨骸。 我不断地看见词语。热、空间、宁静、距离。它们已成为心灵中的可视图形。我说不准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断地看见孤立的人形。我的目光透过物理维度直达这些词语产生的感觉,那些随时间迁移而日渐深刻的感觉。另一个词语,时间。 我开车去看看。他待在住处没走,坐在嘎吱作响的平台上的一缕树荫下,看书。我徒步走进一片洼地棕榈林,走上一条没有标示的小径,总带着水,到哪里都带着水,总戴着一顶宽边帽,系一条脖巾,我冒着烈日站在高岬之上,站着,看着。沙漠超越了我的把握能力,它是一个异类,是一个科学虚构,既把人周围满满填上,又显得那么遥远,我得强迫自己相信,我就在沙漠上。 他坐在椅子上,像是千百万年前海洋珊瑚的原初世界里的一个活物,我想,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他闭上眼睛,默默地预言着后来灭绝年代的本质,孩子看的图画书里绿草满地的平原,遍布着欢快的骆驼、大斑马、乳齿象和剑齿象的区域。 灭绝正是他目前关注的主题。大地激发出主题。空阔与幽闭。这将成为一个主题。 理查德·埃尔斯特七十三岁,我还不到他一半的年纪。是他邀请我去他那里的,去他那幢简单破旧的房子,在索诺兰沙漠里不知什么地方的南边,也许是莫哈韦沙漠,或完全是另一处沙漠。他说,一次不用太久的拜访。 今天已是第十天了。此前我与他交谈过两次,那是在纽约,他知道我心里有什么想法,那是要他参加我想拍摄的一部电影,关于他在政府部门工作的那段时间,关于对伊拉克的那些喋喋不休和张口结舌。 事实上,他将是电影里唯一一位人物。他的脸,他的话。我要的就是这些。 开始他说不行。然后又说绝不。最后他打来电话说我们可以就此谈谈,但不能在纽约也不能在华盛顿。他妈的回声太多了。 我飞到圣迭戈,租了辆车,朝东开进了丛山,那些山简直就像从公路拐弯处突然长出来似的,头顶,夏末的雷暴云在聚积,随后又穿过土灰色的丘陵,路过滚石警示标记,路过斜倚在坡上的一丛丛扭曲的树干,最后驶离沥青路面,驶上一条未经人工修筑的小道,途中还因为埃尔斯特匆匆用铅笔几下涂抹出的那张地图而迷了一段时间的路。 我是天黑后到的。 “没有软垫扶手椅,没有背景暖光和书架。就一个人一堵墙,”我对他这么说,人站在那里讲述着整个经历,想到什么讲什么,个人性格啦,理论啦,细节啦,感受啦。你就是那人。没有幕外音向你提问。不插播战斗片段录像,也不插其他人的评论,无论是镜头上还是镜头外的都没有。” “还有呢?” “就拍简单的一个头部。” “还有呢?”他问道。“要是有停顿,也是你停,我一直拍。” “还有呢?” “是带硬盘的摄影机。一次拍完。” “一次是多久?” “由你定。有一部俄罗斯电影,故事片,《俄罗斯方舟》,亚力山大·索库罗夫拍的。加时一次性拍摄,大约有一千名演员和其他人,三个交响乐队,有历史,有幻想,人群的镜头,舞厅的镜头,电影拍到一小时左右一位侍者掉了一块餐巾布,但不停机,不能停机,摄影机依然从厅廊拍到角落。总共九十九分钟。”我说道。 “但那是叫亚力山大·索库罗夫的人拍的。你叫吉姆·芬利。” 要不是他说这话时还带着发出一声假笑,我真会笑出来。埃尔斯特说的是俄语,他发那导演名字的读音时带着粗俗的花腔。这使他的话另有一种自我满足的成分。我本可以明明白白说出来的,即我不打算拍一大群人做着排演过的动作的片子。不过我让这笑话自生自灭了。他这个人,是不会允许别人哪怕以最温和的方式向他提出改进意见的。 他坐在平台上,身材高大,穿一条起皱的超大全棉牛仔裤。白天大部分时间里都袒露着胸脯,哪怕在树荫下都涂着厚厚的防晒霜,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始终朝下扎成一条短短的马尾辫。 “第十天。”我对他说。 上午他勇敢面对太阳。他需要补充维生素D,便举起胳膊冲着太阳,他说这是在向神发出请愿,哪怕这意味着异常组织悄然增生。 “不按某些告诫生活,这比言听计从要健康得多。我想这你是知道的。”他说道。 他的脸长长的,十分红润,两腮微微有肉垂下。大大的鼻子上长着麻点,眼睛也许有些灰绿色,眉毛高扬。编扎起的那缕头发本来会显得格格不入,但实际并非如此。头发并未编成一格一格,而是在后脑扎成宽松的一缕一缕,这反倒使他具有了某种文化特征,像是部落的智慧长者。 “这是流放吗?你流放在此地吗?”“沃尔福威茨去了世界银行。那才叫流放,”他说道,“我这可不一样,是精神隐退。这屋子原来的主人是我第一位妻子家族里的什么人。有好几年时间,我不时到这里来一下。来写作,来思考。别的地方,任何地方,我的一天总以冲突开始,我在城市大街上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冲突,其他人也是冲突。这里不一样。” “但这一次没写。” “有人约我写一本书。以一位享有特殊权利的局外人的眼光来描绘战事室的情形。但是我不想写书,什么书都不想写。” “你就想坐在这里。” “这屋子现在归我,屋子正在朽烂,随它去吧。我在这里时,时间就慢了下来。时间成了盲人。周围的景色,与其说我看见,不如说我感受到了。我从不清楚今天是哪一天。也不知道过了一分钟还是一小时。在这里,我不会变老。” “这话可惜我说不了。” “你想要答案。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需要答案。” “你在那边有生活。” “生活。这个词也许太强了些。” 他仰面坐着,闭上双目,脸直对着太阳。 “你没结婚,我没说错吧?” “分了。我们分了。”他说。 “分了。这话听着多耳熟啊。你有工作吗,就是你在没有项目时干的事情?” 也许他正设法不让“项目”这个词语带上可怕的反讽意味。 “杂活。制片的活,做点剪辑的事。” 现在他看着我。可能正琢磨着我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不是问过你你怎么瘦成这样的?你也吃饭的呀,和我一样往下吞食物的呀。” “我似乎是在吃。我的确吃。但所有的能量,所有的营养,全给电影吞去了,”我对他说,身体什么都没得到。“ 他再次闭上眼睛,我看着汗水和防晒霜细细地、慢慢地从他额头淌下。我等他问我独立拍过些什么片子,其实这是我最不希望听到的问题。不过他对谈话已经失去了兴趣,不然就是他那满涨的自我忘记要关注这样的细节了。他感觉不错时,是答应还是拒绝,不会因为我有没有资格,而只凭他本人一时情绪的好恶。我进屋去查查有没有电子邮件,还是需要与外部世界有关联的,但感到这么做有点差劲,好像我破坏了一个不成文的创造性隐退协议似的。 他大部分时间读的是诗歌,他说是在重读自己年轻时读的东西,朱可夫斯基和庞德。有时候他读出了声,他还读原文的里尔克,不时低声念着《悲悼集》中的一两行诗句。他在学德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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