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美国的Sam在日本开设了一家私人侦探所。第一位委托人很快登门,是一个相扑力士,他找侦探的原因是每晚都被鬼魂所扰。Sam不信鬼神之说,欣然接受委托。在调查当晚,便接连遭遇了三具尸体。死者都是相扑力士,还有两具尸体一模一样…… Sam最终解开了力士之死的谜团,但一个美国同胞的遭遇却令他更加迷惑。被困寺院的这位美国同胞与Sam有着几近雷同的经历,一起用经验和形式逻辑无法解开的案件横在了他面前…… 作者简介: 山口雅也(1954—) 日本推理小说作家,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法学部。1988年推出《活尸之死》,奠定了他在日本推理文坛的地位。之后,他发表了多部作品,如《朋克刑警的冒犯》《火车站深处的深处》《奇偶》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日本杀人事件》系列。 山口雅也一直在探索本格推理的前进方向,他常常架构一个超现实的平行世界,具有强烈的幻想特质,但在曲折离奇的故事背后,仍有精巧的谜团。《日本杀人事件》正是巧筑平行世界,在超现实的世界中进行解谜的代表。该作品凭此赢得评委的认可,获得了第48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山口雅也巧妙的背景设计,对异常状况的逻辑构筑,为本格推理带来了全新的元素,也开创了日本推理文坛的新气象。 目录: 手记 第一话大人国的格列佛 第二话实相之船山口雅也打开了本格推理的另一扇门,令人叹服! ——宫部美雪 虽然前面的备忘录里提到这是美国人眼中的日本,但这里的日本似乎更接近日本文化的本质。 ——千街晶之 这可以称得上是一部超推理小说,山口雅也设置了一个用西方逻辑无法解开的谜案。 ——三省堂书店读者第一章鬼魂的盂兰盆舞 在不可思议的国度,日本,生者同死者似乎正和睦共存——其亲密程度完全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 此言绝非凭空想象,不论换谁目睹呈现在我眼前的光景,想必都会断言这绝非外国人的信口开河。 我呢,现下正在墓地,坐在白花花的野餐垫上,垫子就铺在积木般整齐林立的日本特色的墓碑前头。当然,我绝对不会自个儿待在这种地方,这小小的一隅,围坐着我的亲朋好友,众人此前就已热火朝天地喝着清酒吃着菜。环顾四周,我们并非唯一一群,被灯笼照亮的各个墓碑之间同样铺着座席,人们纷纷群聚至此欢度夏夜。 ——惊人之处就在于,日本人竟然在墓地里开Party。 这般场面倒非头一次听说,当年我在美国读小学时,就曾从教科书中看到过介绍如此特异日本风俗的照片,下方的解说词写着:“时值盂兰盆会或春秋分,日本人便会这样同祖先之灵共享盛宴。”我至今仍清楚记得当时的震惊劲儿。 虽说早有所闻,但像这样亲身体验“墓地Party”,如此奇异的气氛仍然让我大为困惑。日本人跟美国人不同,并没有举办家庭宴会的习惯,在外国人看来,算是多少有些排外且不擅社交的人种,没料他们却如此热衷于和死者的交谊。 正如孩提时代的教科书中所写,今天恰是日本履行重要宗教仪式的盂兰盆会之期。我受日本亡母的兄长——也就是舅舅东京芭蕉——之邀,于傍晚时分来到东京家祖坟,一番清扫献祭之后,便生起火来迎接祖先的亡灵。 我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实际上同日本母亲并没有血缘关系。我的生母是个品行不端的白人女性,在我十岁左右,她在郊外廊桥偶遇自称摄影师的小白脸,就这么跟着对方私奔,从此音信全无。之后父亲的再婚对象正是那位日本母亲。最初我也对这般事态不知所措,幸而继母和生母完全不同,既开朗又贤惠,隐忍而坚强,并且超越血缘的隔阂,给予我无限疼爱。 但她绝不放任溺爱,当我受挫时,母亲总会如此鼓励—— “男子当如日本武士般活得坚强。” 她那毅然坚决的表情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 我对日本母亲的仰慕远胜生母,并且深受其影响。然而,命运之神如此无情,转眼就将这位无可取代的人从我身边夺去。共处不满一年,母亲就横遭车祸,匆匆撒手人寰。 但我始终无法忘怀日本母亲如观音般满溢慈爱的微笑,终于下定决心赴日学习真正的武士精神。唉,或许那位温柔的日本母亲才该是我的生母,而我也理应是个日本人,过着更加像样的生活吧——我甚至开始抱有这般妄想。 以上种种,促使我从学生时代就埋头学习日语和日本文化,为奔赴母亲的祖国打下基础。直到我在三十过半的年纪遭遇离婚和失业的双重变故,以此为契机终于踏上了想象中的第二故乡。 距离我来到这座位于相模县半岛的观音市,被作为城市象征的巨大白衣观音像微笑相迎,其实还不足三个月,感觉上却已有相当时日。 日本,我为之憧憬的国度,果然以温暖的微笑接纳了异国来客。我决意在此生活,遂改随母姓,又将原名Sam换作喻意“梦想茶之道”的汉字,重生为蓝眼睛的日本人——东京茶梦。顺带一提,母方虽姓“东京”,却并不住在东京。在日本,这姓氏就跟铃木或银座一样,电话簿里多了去了,简直再普通不过。 然而,我从不可思议之国获赠的礼物并不都是友好的微笑,稍显蛮横的洗礼同样不期而至。我琢磨着自己曾在地方检察官手下做过调查员,打算靠经验在日本当个私家侦探,可事务所还没开张呢,就被卷入三起案件(收录于前作《日本杀人事件》)。 跟我在美国经历的案子相比,这三起事件相当怪异。我借助芭蕉舅舅之力,总算解决了谜案,但另一方面,又为不可思议之国的不可思议之案大为困惑,甚至为自己能否胜任私家侦探深感不安。幸而,就在我大为动摇之际,所宿旅店的可爱女子——笑靥姑娘——的鼓励让我深受感动,终于重振在这一国度成为私家侦探的雄心。 芭蕉舅舅提供了那座原木风格的隐居小屋——草庵一隅,供我开设侦探事务所。就在紧锣密鼓进行开业准备的当儿,恰迎来了盛夏的满月之期,也正是盂兰盆会之日。 “唉,也不知一美之灵可否自美国而归。” 突兀的搭话让我抬起头来,芭蕉舅舅正冲我笑着。他身着宽松的茶色神道教袍子,又像天主教徒般顶着无檐圆帽,同我在照片中见过的冈仓天心[①冈仓天心(1863—1913),日本美术家、思想家,著有《东洋的理想》《说茶》等书向西方介绍东方文化,其“亚洲文化一体论”成为日后侵略政策的重要源头。 ]①一般风貌,却没有那位茶道艺术家的严苛表情,而是始终挂着柔和的微笑。 “能回来自然最好。”作答的同时我不禁环顾四周,“不过话说回来,日本人当真是不可思议的民族,竟然像这样跟亡灵一起开Party狂欢。这是佛教的——” 芭蕉舅舅打断我的疑问。 “的确,盂兰盆源自佛教,灵魂自黄泉归来之说也正取自佛教的轮回转世。不过祭祀祖先这般习俗,却是日本自古有之的神道观念。” “嚯,原来如此,不愧是众神之国,佛教跟神道教也都和平共处呢。我们那边源自凯尔特人风俗的万圣节,亡灵也会来人间溜达,不过全是些恶灵和魔怪,可没有这般热烈欢迎的气氛。” “此言差矣,这儿也不全是受欢迎的善灵。” 插嘴的是卦之国屋易左卫门[①典出纪伊国屋文左卫门(1669—1734),江户中期豪商,性格豪爽,崇尚风雅,曾在吉原一掷千金。 ]①,卦之国屋是有名的实业家,素有物流界帝王之称。先前我被卷入游郭岛妓女连续杀人事件时,机缘巧合结识了这般人物。在我的参与引导下,案子最终得以解决,他的嫌疑也一洗而清,自那之后他便对我多有信赖。 卦之国屋原本领着随从和外国宾客们来此参加墓地祭典,见了我们便过来打招呼,结果顺势被迎入东京家的野餐垫,成了这场小型家庭宴会的座上宾。 卦之国屋皱起颇显坚毅的浓眉继续话题。 “在本国,亡者之灵也并非打一开始就是正面的存在。人死后刚刚脱离肉体的魂魄被称做鬼魂,相传这种灵体尚保有个性,并且带有死秽。” “死秽?” “嗯,算是某种污秽之物吧。这种鬼魂还能招来对人世残留有怨恨的怨灵。” “怨灵啊……” 我不禁偷瞄附近坟墓,打量着为新近往生的亡灵们点亮的白灯笼,芭蕉舅舅见状为之一笑。 “正因如此,才需我们为之祭祀。据说,经过子孙祭祀,鬼魂就会渐失个性,死秽并消,得以净化,遂成纯净安详之祖灵,继而登山升华,成为家族之守护,即氏族神——” “请稍等。您刚才说,灵魂会登山?” “正是,那里自有亡者之界。” “亡者之界?要说死后的世界——”我伸出食指冲着夜空,“不是该在那上头吗?” “非也,天上为天津神[①日本神话传说中居住在天上之国“高天原”的神祇。 ]①居所,非死者当去之地。” “那该去哪儿?” “不尽相同。地下有黄泉之国,海上则有生死相隔之界。老朽所言登山之旅,当指山中的亡者之界。不错,纵然次元相异,日本的祖灵却同我等生者一道,共居于同一片天地。” 着实惊人。我也曾听闻日本有八百万众神,寸土寸山皆有神明,不过真没想到,就连祖先的灵魂也掺和其中。本就狭小的岛国早已人满为患,看来还不得不操心神明或者灵魂的人口问题呢。我讶然耸肩。 “总而言之,日本的亡灵们都很中意生者居住的这个世界咯。” 闻言,卦之国屋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 “完全正确,日本之灵独爱人世。基督教或佛教认为人世充满污秽苦难,遂向天国乐园那般死后世界寻求救赎。日本则不然,对灵魂而言,最大的救赎正是重返人间。换句话说,祖灵的欢喜源自人世间子孙的欢迎感谢,以及对祖先保佑的期待。而作为对其感谢期待的回应,祖灵则为子孙带去幸运繁盛。正因如此,我等才会这般热诚隆重地进行祭祀。不消说,能同赐福家族的祖灵再会,对子孙而言自是喜事一桩。也正因死者和生者的这般关系,日本的灵魂才会借盂兰盆会或春秋分之机,频繁往返于生死两界……” “照你这么说,对灵魂而言,生前死后并没有太大不同咯。”我竟忘了日式礼仪,忍不住口出讥讽,“原来如此,难怪日本人都不怕死,这下我算知道理由了。什么神风特攻啦切腹介错啦,日本人这些不怕死的大胆行为原来还有这层背景。可不是,活着死了都一样嘛。” “切腹?呃,这……”卦之国屋不禁哑然。 芭蕉舅舅哈哈大笑,姑且做起调停。 “哈哈,甚为有趣。经你一说确有几分道理。” 我这才记起日本式的社交礼仪,立刻为方才的失礼致歉。 “恕我口无遮拦,请勿怪罪,很抱歉。” 与此同时,似为我们的对话画上休止符般,和太鼓“咚”的一声巨响,这其实是另一出新节目开始的标志。 在正对墓地的寺庙正殿前,广场上雄踞着饰满灯笼的高台。形似瞭望塔的高台上放置着和太鼓,外观就像拉丁乐器中竖立搁置的天巴鼓。此外还有看似麦克风和电子合成器的器材,高台顶部还设有便携投影仪。在各种器材间,能见数名年轻人的身影。他们披着同一款式的方格纹短褂,头上缠着水珠纹绵制手巾。 另一方,高台周围不知不觉间已经聚满男女老幼,他们全数身着浴衣。所谓浴衣,就是供夏季穿着的轻便型棉质和服。这种服装对咱老外来说也不陌生,它就是旅店里提供的睡衣。要我说,穿着这种衣服出门,那真是羞死个人,但对日本人而言,浴衣似乎是夏季户外娱乐时必不可少的服饰。 太鼓再次“咚”的一声闷响,高台周围的男男女女随之调整姿势端坐,今夜的重头戏终于拉开了帷幕。至于是什么节目,听了可别吓着,这是舞蹈大会。 ——在鬼魂群聚的墓地里召开舞蹈大会…… 我只能呆然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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